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無——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瓶邪/大修前版本】与君成说 BY 夏子煦 文案 刚刚看完《盗墓笔记》,可能我比很多人看完这书的时间要晚,但我开始看的时间其实是5年前。对于一个等了5年的结局,三胖子给的这个结尾实在让我有太深的怨念。之后又看了几篇瓶邪文,但没有看到我想要的那个结局,甚至有的还有点雷人,所以决定自己来给他们写一个我心目中的结局。 此文是接盗八第七十六章,“闷油瓶的告别”开始往下写的。HE是毫无疑问的,如果要看BE就直接看三胖子的结局好了。我的目标是原著向,不雷不崩不坑,使这篇文看起来像个完整的结局。 此文是接着原盗八“闷油瓶的告别”那一章接着往后写的,为了方便大家观看,在这里贴上原盗八的一小段原文,以便可以和我写的内容接上。 原盗八第七十六章: 我和闷油瓶在楼外楼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天色很阴,阴沉的多云天气,乌云一片压抑,似乎很快就会下雨。 闷油瓶一如既往地沉默,好在我之前就已经很习惯他的这种漠然,自己一个人点完菜,就看到他默默地看着窗外。 我知道,如果我不开口说话,他的状态可能会持续到他离开为止,他绝对不会因为冷场而首先开口说话。 在西湖的冷风中吹了五六分钟,第一个菜上来的时候,我点上了香烟,问他道:“你的事情,完成了?” ”嗯,”他点了点头。我意识到是真的,他的眼神中,之前那种执著的气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更深的淡然。不同于他失去记忆的那个时候,这种更深的淡然,是一种极度的心灵安宁。 ”所有的一切都完成了?”我问他道。 他转头看我:“结束了。”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有想去的地方吗?要不,在杭州住下来?”我问道,心中默算自己的财产。最近杭州的房价涨得很快,这穷光蛋如果想在杭州买房的话,肯定会问我借钱!他的钱也不知道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从来没见过他兜里有大票子。狗日的,我的钱根本不够啊。要是他真向我借钱买房,我还是先劝他租一段时间再说吧, ”我得回我自己应该去的地方了。”他道。 ”你应该去哪里呢?远吗?”我问他,他拿起筷子,默默地夹了一口菜,点了点头。 。 ”那你是来……”我很少这么正经地和他聊天,觉得特别尴尬,只得顺着他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我来和你道别的。”他道,”这一切完结了,我想了想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似乎现在能找到的,只有你了。” ”没事,你以后可以打电话给我,或者写信给我。打字你不会,写字总会吧?”我道,”现代社会,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特别远的距离。” 他没有反应,继续吃菜。 闷油瓶的动作很轻,似乎是轻得不需要使用任何力气,这其实是他手腕力量极大以及对于自己动作的把控力极端准确的原因。我之前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有各种人在四周,我没有太注意过他,现在看着,就觉得非常奇妙。 气氛再次很沉默,我开始无比怀念胖子,原来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冷场的原因是因为胖子默默地为气氛付出了那么多包袱,如今只有我们两个,我还真是毫无办法。 ”说吧,你准备去哪里?我们经历了那么多,肯定是一辈子的朋友,常联系就行了。”我继续道,”你有什么需要,也尽管跟我开口。我虽然不算富裕,基本的生活我还是可以支援你的。” ”我要去长白山。”他说道。 ”哦,那是很冷的地方啊。”我道,”江南多好,四季分明,气候湿润,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我只能去那里。”他说着就放下了筷子。 第一章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们再没有进行像样的对话了。在安静中,我们默默的吃着东西,我一边埋头吃菜,一边在脑袋里回味闷油瓶那几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我总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抓不住重点。 正思忖着,对面的闷油瓶突然放下了筷子,我愣愣的抬头看着他,他也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了一句“再见”,就抓起自己的包往楼梯走去。 “哎,哎,菜还没吃完呢!”我在他背后喊,他没有理我,头都没有回的径直下楼了,我望着他的背影,脑中突然一炸,因为我想到了他的一个称呼——职业失踪人员! 一个职业失踪人员会在他失踪之前先来给你报备一下么?显然不会,那么闷油瓶这一次千里迢迢前来告别一定是别有深意的。我的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感觉,他要离开的,仅仅只是我这个朋友和这个城市吗?还是说他要离开的,是这个世界?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寒,连忙趴在窗口向楼下看去,正看到闷油瓶从楼外楼出来,往孤山路上走,来不及多想,我就趴在窗口上大喊起来: “张起灵!张起灵!!等等!!” 我觉得他很有可能不会理会我,但是意外的是,他居然真的站住了,回头向楼上望过来。 因为快要下雨了,云层压得很低,风也已经刮起来了。闷油瓶的身影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看起来有些寂寥,他抬着头,乌黑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我。 我愣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他在等我说话。我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没想到该说什么,情急之下对着他喊,“我马上下来,你等等!” 飞快的抓起椅子上的衣服往楼下跑,我拍了一把现金到柜台上,告诉他们把找的钱送到西泠印社的隔壁,就转身往门口跑去。快到门口时,我突然有点担心,以闷油瓶的性格,很有可能等我跑到门口之后会发现,他早已经走了。 谢天谢地,他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漆黑得像墨一样的眼珠直直的看向我。 我跑到他面前,喘了两声才开始说话,“小哥,你这次来,可能是咱两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其实只是在试探,因为我并不确定我的猜测,或者我潜意识里不希望那是真的,然而他望着我,什么也没有说,似乎在等我的下文,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默认。 他娘的,原来他根本就不是来跟我道别的,他是来跟我说永别的。 “既然大老远的来了,就住两天再走吧,反正你的事都结束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朋友一场,说起来也算是过命的兄弟,既然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总得有个像样的告别。”我的想法是,先想办法把他留下来,摸清他的意图,再来试着说服他。 但是闷油瓶是一个让人摸不透的人,而且他很固执,他决定了的事情基本上没有人能让他改变,尤其是在他恢复记忆之后。所以我不确定我这样做有没有用,但是如果我什么也不做就让他这么走了的话,我想将来我一定不会心安。 闷油瓶听我说完之后抬头看了看天,又看向我。我心说,你丫留是不留,好歹给个话儿啊,老子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这会儿我又深切的怀念起胖子来。 “马上要下雨了。”他突然开口说道。 “啊?哦。”我一愣,茫然的答道,没明白他突然说这个是怎么个意思,这个人的思维跳跃性也太大了点吧! “走吧。”他淡淡的说道,转头不再看我。 “走?走去哪儿?”我一头雾水的问。 闷油瓶看向我,他的眼里居然有一丝诧异。你诧异个毛啊!我心说眼下该诧异的是我好不好!完全无法沟通的感觉啊。 不过奇怪的是,闷油瓶说了走,却没有挪步子的意思,他看向我的目光,居然好像是在等我带路! 我猛然反应过来,难道说他是答应留下来了?我有点不敢相信的问道:“你答应住两天再走了?” “嗯。”他看着我,良久,终于很轻的应了一声,眼神依旧淡然没有波澜。我却莫名的有点兴奋起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不过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那这两天就住我那儿吧,反正我一个人住,地儿够大。” 他没什么反应,不过反正我也习惯了,基本上对于一件事,如果闷油瓶没有表示反对,我就当他是答应了。 “先去我那儿把包放下吧,你那包里都放了些什么看起来不轻啊!”我一边说一边走到路边拦的士,闷油瓶没有回答我,我也没有在意。 来来往往的车不少,只是等了半天也没见一辆空车,我转头看身边的闷油瓶,他眼神没有焦点,漠然的看着前方。 “不如走过去吧,我住的地儿离这里也不很远。”我说。他没有回答,当我转身往我家的方向走的时候,他沉默的跟在了我后面。我突然发现,原来唱独角戏也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只不过在走的过程中,我十分担心,害怕走着走着他又会突然失踪,当我回头的时候会发现身后一个人也没有。所以我每走几步就警惕的回头看一眼,确认一下他是不是还跟在我后面。 大约是觉得我回头的频率太高,闷油瓶难得的有了点反应,他快走几步走到了我旁边,跟我并排一起走,虽然他依旧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他似乎温和了一些。 走了大概一支烟的功夫,雨就迫不及待的下起来了,开始只是零星几点,瞬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天色暗得不像话,豆大的雨点密集的砸下来,路上的行人都被砸得四处逃窜。 当我和闷油瓶跑进我住的小区的时候,我们俩已经彻底变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他娘的没想到雨会下得这么大,我的眼前被雨水冲得一片模糊,当汽车尖利的刹车声在我耳边响起的时候,我只来得及转头看到车灯闪出的耀眼的白光。 我草,我他妈的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第二章 事实证明,有闷油瓶在身边的时候,安全系数成倍的往上翻啊。在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身体已经像一颗炮弹一样被人猛的推了出去,速度之快力道之大超出我的想象。 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我滚落到路边撞上一棵法国梧桐,差点没把老子的腰给撞折了,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顾不得别的,连忙转头去找闷油瓶。那辆突然从车库里杀出来的黑色奥迪堪堪停在我刚刚站的地方,而闷油瓶单膝点地就蹲在离车尾几步远的地方,我看过去的时候他正缓缓站起身来。 见他没事我松了一口气,扶着腰爬起来,一边在脑内重现了一下刚才的情景,大概闷油瓶在推开我后,自己已经来不及跑开,所以跳上引擎盖从车顶翻了过去。 奥迪的车门开了,钻出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苍白着一张脸向我看过来,雨水很快将她也淋得透湿,她不住的发着抖,也不知道是吓坏了还是太冷。 我试着扭了一下腰,有点痛,但应该没什么大碍,比起斗里那些折腾出来的伤,这实在是不值一提。既然我和闷油瓶都没事,我一大老爷们,也不想跟个小女孩为了这事儿扯皮,于是挥挥手让她走了。 推开我那套小两居室的门,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冲出来,我有点尴尬的冲闷油瓶笑了笑。“我平时经常住在铺子里,回来得也不多,屋里有点乱。” 闷油瓶沉默的点了点头。 我们两个衣服全都湿透了,尤其是我,在花坛边上滚了一道,一身的黄泥巴。二话不说,先去洗澡换身衣服。 闷油瓶的包也都湿透了,我把我的衣服翻了一套出来给他换上。他比我高一点,身材匀称,我总觉得我的衣服他穿起来比我自己穿还好看。 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老实说我还是第一次跟闷油瓶这样两个人单独在一个屋子里,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的。他还是那副面瘫相,窝在沙发上,眼睛没有焦点的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却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 在屋里转了两圈我醒悟过来,一般家里来客人的时候不是应该放电视看,然后端出食物来招待的么?不过我几天没回来了,冰箱里空空如也。只好先让闷油瓶看看电视了。 拿着遥控器按了一圈,我也不知道闷油瓶到底喜欢看什么样的节目,以前在霍家老宅子的时候,我老跟胖子抢遥控器,可是闷油瓶永远只是一个人缩在一边坐着,他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恶,无论多么无聊恶俗的节目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往下看。所以后来我发现,他其实并没有在看电视,他只是在看着电视发呆,就像他看着天空发呆一样,无论电视里上演着怎样的悲欢离合,都丝毫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像最坚硬的钻石,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进入到里面。 我想了想,还是把遥控器递给了他,“你想看什么自己换吧。” 他接过去随手放在一边,保持着同一姿势没有动,我也只好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边假装看电视,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想我应该先试着套套话,看看能不能问出来他到底去长白山干嘛,为什么这一去就会是永别,难道说其实他已经得了绝症,打算长眠在雪山脚下吗?这么一想觉得还挺靠谱的,这闷油瓶子长年在斗下活动,在那么阴寒的地方呆久了,染上点什么莫名其妙的毛病也不是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一定要劝他好好接受治疗。 打定主意,我转头正准备问他,却发现那货居然,睡着了?!!也没多大会儿的功夫,他竟然就这样歪在沙发上睡着了,略微有点长的刘海搭在他的眼睛上,但还是能看得出来,眼皮底下的眼珠没有跳动,说明他是真的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 我找了条毯子来给他盖上,他也没有醒。闷油瓶一直是个警醒的人,睡眠一向都很浅,今天这样的情况真是十分少见。我看着他熟睡时干净无害的脸,突然想起来这已经是一个和我爷爷年纪一般大的人,可是他的脸依旧这么年轻这样好看…… 我醒过来的时候,整个屋里都黑了下来,只有电视屏幕还在闪动,里面那个主持人像只大马猴一样上窜下跳的。电视机静默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在放默剧一样。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我很快发现了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情,我他妈的居然是靠在闷油瓶的身上睡着的,这会儿我的头就贴着他的脖子枕在他肩头。闷油瓶应该还没醒吧,如果我轻轻的挪起来,应该不会被他发现。我一边想着一边慢慢转动脑袋去瞟他的眼睛,于是更加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因为我发现他眼神清明,正静静的看着我,显然已经醒了很久了。 第三章 我愣了一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从他身上弹起来,挪回原位。 “那个,我,刚刚我,就是……”我有点语无伦次。 他转了转脖子,然后抬手捏了捏肩膀,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不饿吗?”好像对刚才的事情毫不在意。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一样,在他问完这句话后,我的肚子大声的表示了自己的不满。我掏出手机来一看,我草,已经9点了,难怪天都黑透了。大好时间就这么被我睡过去了。 我跑到阳台看了看,雨小了很多,但是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看来也不用出去觅食了,于是打电话订了外卖。 不多会儿的功夫就送了过来,四菜一汤,两个人风卷残云一般吃了起来,一边吃我一边抽空问他,“小哥,你病了吗?” 他有点不解的看了我一眼。 “我是说,你是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 他摇了摇头。 “现代医学很高明的,没有什么绝对意义上的绝症,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说,我有几个高中同学……” “我没病。”他很干脆的打断我。 “那你为什么来跟我永别?就算你很忙,我也可以去长白山看你啊。” 他埋头吃饭,不打算回答我。 我不死心,继续追问,“你到底要去长白山干嘛?你不是说你的事情都完成了,都结束了吗?就算是挑养老的地方,长白山也太冷了点吧?” “我要去我的终点。”说完这一句后,他就不再理会我,不管我怎么追问,他都无动于衷,始终不发一言。老实说,跟这样一只闷油瓶沟通起来简直太他妈困难了,虽然我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还是几次气得差点把碗筷都摔到地上。我很想说,老子跟一只猪说话都比跟你讲话愉悦,你他妈爱去哪去哪,老子不管了。可是我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吃过饭后,他站起身来向房间走去,我的这套两居室很小,两间卧室都差不多大,也都有床铺。闷油瓶径直走向其中一间,我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看着电视屏幕,也懒得理会他。 “你以后,”闷油瓶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我措不及防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转头望过去,他扶着卧室的门看着我,“走路小心一点,不是每次都有人推开你。”然后他就轻轻关上了房门。 我张着嘴看着他的房门,努力消化他这句话的意思,他这算是在关心我吗?为什么听起来总有一种在听遗言的感觉?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回想起认识闷油瓶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最后我不得不认命的承认,其实我还是不希望他死的。自从云南那一别,我们有一年多没有见面,我虽然也偶尔想起他来,但是我的生活还是可以平静的继续,因为我知道他一定还活在这地球上某个角落,和我呼吸着同一个世界里的空气,说不准哪一天我们就会再见面。 可是现在不同了,这次他走了我们就永远不会再见,甚至可能他会躺在某个冰冷的角落,不再呼吸,也不再用那双平淡如水的眼睛静静的看向我。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我的胸口堵得慌,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呼吸都不畅快了。我想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阻止这一幕的发生。 “小哥,你睡着了吗?”我轻轻敲他的房门。屋里没有动静。 “小哥?我进来了啊?”我又敲了两声,轻声说道,屋里还是一片静默。我轻轻扭动门把手,房门没有上锁。把门推开一条缝,借着客厅的灯光我向屋里看过去,闷油瓶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背对着我,一动也不动。书上说,蜷成一团睡觉的人都是缺乏安全感的人,他背负着那些沉重的东西,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孤单的过了那么多的岁月,最后还是一个人以这样孤单的姿势睡在那里。看着这样的他,我突然莫名的觉得有点心酸,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一定是没有睡着的。 “小哥,明天我带你去逛西湖吧,你虽然来了杭州好几次,但是你肯定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城市,其实杭州,挺漂亮的。” 床上的背影依旧没有动。但我相信他肯定听见了。 “明天一早,我来叫你。” 第四章 可能因为下午睡太久,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才睡着,迷迷糊糊的做了很多的梦,总是看见闷油瓶一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就连眼里都流出血来,我吓得不轻,可是我用尽力气都没法向他靠近一步,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都极度焦虑。 所以当我早晨起来的时候,我十分的疲累,头痛欲裂。 昏昏沉沉推开他的房门时,我心里一凉,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他娘的,房间里没人!他还是跑掉了吗?甚至都没通知我一声!来不及多想,我暗骂一声,转身就往外跑,一边快速计算他大概跑了多久,我要往哪里去追。 然而就在我要迈出大门的时候听到了身后的厕所门响,回头我就看到他站在厕所门口,眼神安静的看着惊慌失措的我。 “你,你没走?”我一边喘气一边有点恼火的问。 他看了一眼沙发说,“我的包。”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果然他的包还好好的躺在沙发上呢,我刚刚慌慌张张的居然没注意到。 “那个,”我有点窘迫,“今天,带你去逛西湖。” 平心而论,其实西湖景色确实是很美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言不虚。只是近些年来西湖的游人多得令人发指,照张相你都找不到自己在哪儿。特别是五一、十一这样的假期,远离西湖,珍惜生命就对了。 好在闷油瓶来的时候不是假期,而且这两天又下着雨,所以游人稀疏了很多。但是杭州当地有句话,叫“晒西湖不如雨西湖,雨西湖不如雾西湖”,说的就是其实雨中的西湖更值得一看。 我没有带闷油瓶顺着断桥残雪一路逛过去,一来大部分外地游客都是第一站直奔断桥的,所以这些地方都是人满为患,什么也看不到,我猜以闷油瓶的性子,他肯定不喜欢人这么多的地方。二来其实我并不觉得那断桥有多美,有许多都是被炒作起来的。 所以我是直接上西湖边包了条小船,很多人以为西湖的小船都是要定点停靠的,其实那只是因为你给的钱不够多。 船是那种有点古香古色的乌篷船,我俩上了船之后,船夫撑杆轻轻一点就离了岸。坐在船舱看出去,两岸青山如黛,雨洗过的树叶别样的青翠,烟雨迷蒙中说不出的美好,就连闷油瓶向来平淡无波的眼里也有了一分神采。 船行至湖中央,我让船夫休息一会儿,船夫应了一声就蹲在船头抽烟,他穿着蓑衣戴了一顶斗笠,我看着他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新白娘子传奇》来,那时候白素贞和许仙就是雨中同船定的情,所谓的“百年修得同船渡”。鬼使神差的我就问了闷油瓶一句,“你看过《新白娘子传奇》吗?” 闷油瓶转过头来,有些茫然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我叹了口气,他这些年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好像从来没有过过一天正常人的生活,没有一点正常人的娱乐,他与斗外的世界真的是脱节的。我突然来了热情,打算给他普及一下这个在中国老少皆知的民间传说。 我口才一般,讲得并不如何生动,只能算是平铺直叙的把故事说了个大概,闷油瓶似乎也并没有认真在听,一直看着船外,飘落的雨丝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 故事讲完后船里安静下来,我有点尴尬,想了想举起相机说,“小哥,我给你照张相吧。” 本来只打算拍他个侧影,没想到他却对我这句话有了反应,居然十分配合的转过头来看着我的镜头。虽然镜头里的他依然一副面瘫相,但能看镜头已经算是惊喜,我赶紧按下快门。 照完相后,闷油瓶又转头看船外,过了好久之后,他突然说了一句话,“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 “啊?”措不及防听他说这么一句话,我一愣,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倒是船夫比我先反应过来,那个朴实的男人回头说道,“这位小哥,话不是这么说的,感情这种东西吧,有时候是不受控制的。再说了,我觉得白娘子和许仙在一起挺好,要没有他们,咱们西湖肯定没有今天这么热闹。” “你也没有这么好的生意了。”我接口道。船夫爽朗的笑起来。 “水漫金山,那些无辜的人都枉死了吗?”闷油瓶淡淡的说。 “所以白娘子才要被压在雷峰塔底千年来赎罪啊。”船夫说。 “千年……值得吗?”闷油瓶声音很低的说道。没有人回答他,他似乎也并不需要别人的答案。 值得不值得,只有那个被压在塔底的人自己心里最清楚。 第五章 我们在湖上呆了大半上午,然后上三潭映月逛了一圈,最后从花港码头上岸,去了花港观鱼公园。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来的地儿,抱着一大块面包撕了喂鱼,然后看着鱼儿抢食,小时候的我可以一看就是一上午。 我买了一大块面包给闷油瓶叫他去喂鱼,他居然真的老老实实撕起面包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底下就聚了一群鱼,拥挤哄抢十分欢腾。我趴在栏杆上看着他专注的侧影,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谁能想象得到闷油瓶那两只奇长的发丘中郎将的手指,现在居然在干着喂鱼这么矫情的活儿?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我举起相机,就在按下快门的一瞬间,他突然转过头来,吓得我手一抖,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被人撞破秘密的紧张感觉。 从花港观鱼出来后,我们顺着南山路往下走,一路上有许多有情调的小店子,但闷油瓶都兴趣寡淡的样子,最后就随便找了家小店吃了点东西。 吃完东西后,我看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对他说,走吧。 闷油瓶一贯的沉默,不问去哪里,也不问去干嘛,就沉默的跟在我身后,偏偏这个人的气场十分强大,即使他什么话也不说,你也没办法忽视他的存在。 顺着南山路再往前走,就能看到雷峰塔了。这会儿雨已经停了,空气闻起来特别干净。顺着山道往上,能看到两旁种满了香樟,枫香等等各种树木,郁郁葱葱的。等我们站在雷峰塔脚下的时候,已是将近5点了。 之所以选在这个点儿上塔,实在是因为白娘子太有名了,每天慕名来看她的人络绎不绝,要是在上午或者下午上塔,人多得连插脚的地儿都没有,各个旅游团的导游扯着嗓门喊,闹腾的让你什么心情也没有了。 只有赶在快要关门前登塔,才能安安静静的看会儿风景。我们一路上到第五层,因为快要闭塔了,也因为今天下了雨,所以整个塔里人都不多,显得静谧肃穆了很多。从第五层的平台上看出去,整个西湖美景尽收眼底,可惜的是今天下过雨,没有办法看到久负盛名的“雷锋夕照”了。 虽然有点遗憾,但雨后的西湖也自有一种别样的美。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们安静的看着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这就是我刚刚给你讲的故事里面提到的雷峰塔。”我突然想要说点什么。 “嗯。”闷油瓶难得的回应了一声。 “但是这塔其实是重修的。原来的雷峰塔在1924年倒塌了。”我顿了顿,“人们都说是千年之期已到,白娘子破塔而出了。” “嗯。” 我叹了口气,再没有什么话说,只好举起相机,镜头里闷油瓶的身形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分明。果不其然,又是在我即将按下快门的时候,他转过头来看镜头,我简直要怀疑他有预知下一秒的能力,否则他怎么能每次都这样准确的及时转头?说起来今天一天都很奇怪,任何时候只要我举起相机对着他,他一定会在我按下快门之前转头,他这样配合,我的心里却莫名涌上一种不安的感觉。 恰在这时,响起了浑厚悠远的钟声,是对面的净慈寺敲响了晚钟,因为山体的共鸣,这声音传得又远又广,我心底那种不安的感觉也因为这深沉浑厚直达人内心的钟声而渐渐淡去了。我转头去看闷油瓶,他的表情十分虔诚,我突然想起当年在去往云顶天宫的途中,他也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我们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才下的塔。我领着他去了河坊街。河坊街在吴山脚下,是清河坊的一部分,属于杭州老城区,这里特色小吃店,古玩字画,商铺云集,十分热闹,许多外地游客都喜欢在这里逛。 但我们两个大男人来逛街显然感觉很奇怪,所以我主要是带闷油瓶来吃的。对于他来说,食物的唯一作用好像只是消除饥饿感,至于味道他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但是我还是希望他能够明白,其实食物是有很多种不同味道的,会给人带来愉悦的感觉,我也希望他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食物。 我给他买了定胜糕,臭豆腐,葱包桧,油酥饼等等一堆的杭州特色小吃,酸甜苦辣五味杂陈都给他来一遍。闷油瓶很给面子的都吃掉了,但是他吃的过程看起来毫无任何愉悦可言,让人只想到一个词——味同嚼蜡。 我盯着他的脸问,好吃吗?他沉默的点了下头。我十分的无语。 最后我放弃了尝试,带他去了大排档,点了些烧烤,还叫了两瓶二锅头。其实大部分杭州人都喜欢喝黄酒,像什么花雕啊、古越龙山之类的,因为入口甘醇,也不那么冲。但是我现在特别想喝点辣口的,就像二锅头,一口下去,从嗓子一路烧到胃里。 说起来跟闷油瓶认识这么久,出生入死也不是一两回,却好像真的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坐在一起喝过酒,也不知道闷油瓶酒量如何,我都想象不出来他喝酒时是个什么样子。 给他满上了一杯,我举起酒杯说,“小哥,这杯酒,我敬你,为了这几年的……”说到这里我顿住了,为了这几年的什么呢?为了他对我屡次出手相救,还是为了一起走过的时光,又或者是为了发生在我身上的,连我自己都说不明道不清的变化? “算了,不说了。我干了。”我一仰脖子,整杯酒下肚,那辛辣的味道呛得我的眼泪都差点冲出来了,引得我一连声的咳嗽。 闷油瓶沉默的盯着我看,我一边咳一边看着他笑了笑,“我没喝惯这种酒,太辣。” 他还是直直的盯着我,我不确定他到底是在看我,还是在发呆,但是总之这种眼神让我很不自在,正打算说点什么,就看见他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酒,手一扬就全倒进了嘴里,然后轻轻放下了杯子。我惊讶的看着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样子,好像他刚刚喝下去的不过是一杯温开水,而不是这辛辣呛鼻的二锅头。 果然人不可貌相,我暗想,没想到闷油瓶看起来滴酒不沾的样子,却原来是深藏不露啊,完全是千杯不倒的架势。于是后来我们就真的沉默的喝起酒来,反正只要我举杯,闷油瓶就一口干掉,喝着喝着我就觉得跟这样一个人喝酒好没意思,索性也不去管他了,自己跟自己喝起来。其实也不是不想去管,而是没那个精力去管了,因为我酒量真的不算好,几杯酒下肚,我已经头晕目眩,看对面的闷油瓶已经有重影儿了。但我知道自己心里现在很不痛快,就想把自己喝晕了,这样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闷油瓶居然也不拦我一下,就让我这么一杯一杯往下喝,到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是怎么回的家。我只隐约记得我好像吐了,闷油瓶扶着我的额头让我吐,我还记得他的手指冰凉的感觉。至于其他的记忆就完全一片空白,断片了! 第六章 我是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的。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有一瞬间的失神,觉得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接着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头也痛得要命。趴在床边又是好一顿吐,宿醉果然不是人人都能招架得住的。 吐完之后,嘴里都是苦的,我往旁边扫了一眼,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大杯水,于是拿起来漱了漱口,又喝了两口,感觉才好了一点。接着我很后知后觉的发现,握在手中的水杯居然是温的!刚刚喝进去的水还是热的!卧槽谁这么贴心啊?现在屋里就我和闷油瓶两个人,难道是他?他居然也会做这种事?卧槽这情况也太他娘的诡异了! 我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跳下床。 “小哥,我昨儿晚上喝多了,没说什……”我一边推他房门一边说,然后我就愣住了。房里又没人!床褥平整干净,好像从来没有人睡过一样。 “小哥!”是不是又去厕所了?我有点慌。 厕所没人,我去看沙发,他的包不见了。草! 我还不死心,把每个屋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总共不到80平的一间小屋子,哪里都藏不下一个大活人。 我终于确定,他娘的他又跑了。床头柜上的水还是热的,说明他刚走不久,现在去追说不定还能追的上。只是,追上之后呢? 昨天在逛西湖的时候我的嘴巴也一直没闲着,我问了许多的问题,想知道他到底去长白山干嘛,可他除了很偶尔嗯一声之外,大多数时候对我的问题充耳不闻。 我也讲了很多诸如这个世界很美好啊,有许多美丽的风景,有许多美味的佳肴这种话,可他的反应始终是淡淡的。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兴趣 亦无留恋,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留住他,即便再给我十天时间,我想结果也不会有太大改变。 想到这一点,我终于很颓丧的倒在沙发上,是的,闷油瓶从来不是一个会因为别人的话而改变自己主意的人。我已经尽力了,他日想起来应该也不会有太多遗憾。 可是,为什么我仍然这样的难过? 我环顾四周,他就这样走了,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从今往后,他就是一个活在我记忆中的人,多年以后我还能否想起他的脸呢?我甚至连一张他的照片…… 不对,我有他的照片啊,昨天照了那么多!我得去把这些照片冲印出来,每张印个十几份备着。十几份够不够?要不要干脆印个一百份?算了,一次印那么多别人肯定以为我神经病,过段时间再去印。 一边想着,我一边拿着相机跑到小区外面一家照相馆。我要了快洗,贵是贵一些,但是很快,十几分钟就可以冲印好。 等的过程中,我在店里来回踱步,旁边两个店员小姑娘正在用电脑改照片。 “你看这个男的肯定喜欢那个男生。”其中一个店员姑娘突然指着电脑屏幕神秘兮兮的说。 “你怎么知道的?他两站得很远啊!”另一个凑过来看。 “笨死了,你知道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真的爱另一个人么?” “怎么判断?” “哼~”这个店员姑娘得意的卖了个关子,“看眼睛啊!” “眼睛?眼睛怎么了?”另一个姑娘问。我不得不承认,女人真是生下来就有八卦的天分。但我也确实有点好奇,所以凑过去看了一眼。 “你看,虽然隔着这么远,但这个男人的眼睛在看哪里?”她指着屏幕问。 果然,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 “就看一眼也说明不了什么啊!说不定正巧看到呢!” “no,no,no,腐女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再看。”那姑娘又打开了几张照片,一张张看过去,果然所有的照片里,不论这两个男人隔多远,也不论在什么场景里,他们做着怎样的动作,那个男生始终在这个男人的视线里。他总是隔着许多的人和事,在那个男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专注的看着他,在那个男生没有留意到的地方,认真的看着他。 “这才是真爱啊!有没有?!!”其中一个店员姑娘兴奋得满脸通红。 “嗯,嗯,好有爱啊!!!”另一个店员姑娘也很激动的样子。 我吓得倒退了一步,怎么现在的姑娘,都是这个样子的吗?我虽然不是什么新新人类,可是同性恋这事儿也多少有所耳闻,只是这种事不是向来都为人所不齿的吗?怎么好像在她们眼里,倒变得激动人心起来?简直不可理喻啊!!! 我没有心情再听她们说下去,于是退到稍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没过多久一个店员就把我的照片冲印好拿出来了,一共十份,用了一个很大的黑色袋子拎着。收钱的时候那个店员一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 回家之后我歪在沙发上看照片,当时光顾着照了,都没认真看过照得怎么样。现在看着照片上的闷油瓶,虽然他一直十分配合的看镜头,我却总觉得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只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我一张一张翻下去,突然就愣住了。 那是一张合影,我们唯一的一张合影,在西湖的乌蓬船上,让船夫帮我们照的。身后是烟雨迷蒙的西子湖,我对着镜头比了一个很傻的“V”手势,闷油瓶却意外的没有在看镜头。 他的双手插在兜里,侧着头,在看我!! 没错,他不是在发呆,那个眼神,我几乎可以确定,真的是在看我,专注的,认真的,和我刚刚在照相馆看到的那个照片上的男人一摸一样的眼神。 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照片,因为我突然明白了这些照片到底哪里不对劲了。闷油瓶根本就不是在看镜头,从来都不是,他只是对着镜头的方向,在看镜头后面拿着相机的人,所以他眼神的焦点完全没在镜头那里,照片看起来才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想起来那天除了拍闷油瓶之外,我也自拍了几张,于是把所有的照片都倒在沙发上翻找起来。 果然,在花港观鱼公园,我自己举着相机自拍,镜头把不远处在喂鱼的闷油瓶也照下来了,可是他并没有像我那天看到的那样在认真喂鱼。他在我的背后,隔着许多的人和事,转头看着我所在的方向。 其他几张我自拍的照片也都差不多,在照片的角落里,总能看到闷油瓶的一点身影,他转头,安静的在背后看着我。 我的眼泪终于无法抑制的涌了出来。 第七章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闷油瓶改变了我的人生,他在我的生命中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而我自己在他的心中不过是个淡淡的影子,一阵风吹过,也就散了。 直到今天,我才从这些照片中窥见了一点他的秘密,原来我对于他来说,并不是无关紧要的存在。只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 我不知道他这次来跟我告别,是不是曾经有打算要跟我说点什么,又或者真的只是来看我一眼,然后永不再见。那两个店员小姑娘的话还回响在我耳边,我的脑子很乱,我不知道闷油瓶那个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我只知道,虽然我和胖子、闷油瓶是铁三角,可是我对胖子和对他的感情是不同的,我不能让这一切就这样结束。我要找到他,问清楚。 事不宜迟,我用最快的速度订了到吉林的机票。闷油瓶没有身份证,虽然他比我早走了大半天,但他只能坐火车或者长途大巴,我相信我坐飞机的话应该能比他早到。 不用继续待在这个他存在过,如今却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小房子里,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我用手机上网查了一下,发现晚上很晚才有到吉林的火车班次,那么闷油瓶很有可能是去坐长途大巴了。下午三点多,我下了飞机,立刻马不停蹄赶往吉林的长途汽车站。谁知到那儿我就傻眼了,居然他妈的没有从杭州方向过来的车!如果没有从杭州到吉林的长途大巴,那么闷油瓶就只能去坐火车了,换句话说,就是闷油瓶现在很有可能还在杭州的火车站!这感觉太操蛋了,就像你拼命追前面一个人,追着追着跑上劲儿了,结果一顿疯跑之后发现你要追的那个人早被你甩到后头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我坐在汽车站的候车厅歇了一会儿,转念一想,闷油瓶从来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他要是想做一件事一定不会空等。火车不能坐,保不齐他会坐其他的车子转道去长白山。虽然我不清楚他到底要去长白山干嘛,但不管他是去长白山找个地方长住还是要进山什么的,二道白河是他的必经之地。我去二道白河截他应该是没错的。 想到这里,我立刻起身找车去二道白河。闲话少叙,天都黑透了的时候,我到了二道白河。 秋天的二道白河已经非常冷了。我从杭州一路奔过去,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下了车就冻得直哆嗦。花了大价钱找当地人买了一件冲锋衣和一件军大衣。裹上冲锋衣之后我去找客运站工作人员问了问长途车班次。我说我要等个人,可是不知道他坐的什么车。他们告诉我二道白河不比大城市,客车站里最晚的一班车也就差不多夜里九、十点就到站了。不过除了客运站之外,也有许多跑营运的黑车,那些黑车的时间就不固定了,凌晨两三点到的黑车也是有的。甚至于一整夜都有黑车在跑来跑去的。 我问清楚了黑车的下客点,决定先在客运站等着,如果没等到再去黑车的下客点等。到二道白河的火车是明天中午到站,如果今天没等到,明天中午我再去火车站看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客运站的人越来越少,有的人回到温暖的家,有的人去往预订的旅馆。最后一班车也终于到站了,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离开了这个寒冷的中转站,他们之中没有闷油瓶的身影。 最后,偌大的客运站空空荡荡,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第八章 我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夜里冰冷清冽的空气,然后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走出了客运站。 黑车的下客点不像客运站,还有候车大厅什么的,它就是直接在户外支了个小棚子,不但没有坐的地方,甚至连个避风的墙都没有。我到下客点的时候还有几个人在棚子里走来走去,大概也是跟我一样在等人。 我也学他们在棚里一边走动一边搓手,深夜的二道白河实在是太冷了。我穿着冲锋衣裹着军大衣仍然觉得手脚都冻得有些僵硬了。我他妈到底是为了什么要从那么舒适宜人的杭州跑到这么一个天寒地冻的地方来,等一个也许永远都等不到的人? 可是即便明知道也许我再等下去也是白费力气,也许我们早就错过了,也许他根本就不是要来这里,我也还是要继续等下去,我不能放弃哪怕一丁点希望。因为如果这最后的希望破灭了的话,我们此生可能就真的永无再见之日,我想问的话就一辈子都没法问出口了。 黑车一辆辆的来,又一辆辆的走,人群聚了又散。那几个等人的都等到了自己想等的人,只有我,还在无休止的等下去。 夜已经很深了,车也少了,过了很久很久才会有一辆车来。我已经走不动了,脚也已经冻得麻木了,都没什么感觉了。我就靠着棚子的柱子坐在地上。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我觉得很困,经过了昨晚的宿醉,我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一整天胃都不怎么舒服,也没怎么吃东西,又这么奔波了一天,说实话我现在真的十分疲累了,又冻又饿,整个人的意识都开始有点模糊了。 我把军大衣裹紧,迷迷糊糊的靠在柱子上,好像快要睡着了,潜意识里却又一直在提醒自己不可以睡着,万一睡着了错过了闷油瓶,这一错过可就是一辈子啊!那我的后半生可能都得为这一刻而后悔莫及了。 就在这种痛苦的挣扎中我还是昏睡了过去,但是没过多久,我就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拍我的脸,还听到一个声音在我头顶上说话。 他说,“……邪,吴邪,你不能在这里睡觉,醒一醒,你会冻死在这里的。吴邪,吴邪!醒一醒!!” 我很费力的迫使自己睁开眼睛,然后缓缓抬头。 我看到了一张脸,一张熟悉的脸,闷油瓶的脸。 是幻觉吗? 第九章 我想这一定是幻觉,因为我居然在闷油瓶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焦急的神色。他不是面瘫的吗?这个不可能是他。 我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没想到我的脸又被啪啪啪的拍了几下。“吴邪!吴邪!!”他持续的在喊我。 “小……小哥?”我有些茫然,难道真的是他? “起来。”他简短的说道,然后抓住我的胳膊想把我拉起来,但是没有成功。我整个人都被冻得有点迷糊了,两只脚也几乎都没知觉了,根本使不上劲儿,而且可能因为蜷着腿在地上坐了很久,这会儿两条腿僵硬得都伸不直了。 “你的腿需要复温,不然的话这腿就废了。”他一边说,一边把我的胳膊架到他的肩上,另一只手揽住我的腰,一使劲我整个人就被他提了起来。他力气真的很大,我一百好几十斤的人,就这样被他挟着往前“走”,准确的说,应该是拖,因为我的两只脚真的是在地上拖行。 现在这时候正是长白山的旅游旺季,各处的旅馆酒店房间都很紧张,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个小旅馆找到一间空房。守夜的小老板被我们叫醒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然后帮着闷油瓶把我弄进了房间里。 比起外面来,房里暖和了太多,闷油瓶让我坐在床边,用被子把我一层一层的裹了起来,又倒了一大杯热水给我。然后他去外面提了一桶热水进来,就开始脱我的鞋子。 “你,你干嘛?我自己来。”经过一番折腾,又处在一个比较暖和的环境里,我清醒了不少,大腿也恢复了一点知觉,这会儿见他蹲在地上给我脱鞋脱袜,我吓得不轻,闷油瓶那两只掐粽子的手哪能用来干这个?我想把脚缩回来,又想弯腰下去自己弄。 闷油瓶把我的脚腕往前一拉,固定住,平静的说,“别乱动。”我犹豫了一下,没再挣扎。 他脱我袜子的时候,有点拉不下来,好像是脚上的血泡破了,袜子被冻在脚上了。他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握住我的脚,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往下拉。我觉得十分窘迫,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闷油瓶会这样给我脱袜子。“你直接往下拉吧,完全都不痛的。”我忍不住说。 他无动于衷,依然很小心的一点点往下拉。我从上面看着他乌黑的头发,专注的表情,突然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咳,那个,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我问。 他脱掉我的袜子后,检查了一下伤口,然后将我的脚整个按到桶里的热水里去,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我说话一样。 冷场了两分钟之后,我只好再度开口,“我来找你的。” “你明天就回去。”他站起身来,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 “如果我叫你明天跟我一起回去,你会答应吗?”我问。他摇了摇头,我就有点怒了,“草,所以,你叫我明天回去我也一样不会听的。” 他看了我几秒钟,然后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拿了一块很大的毛巾进来了。 “手。”他走到我面前说。我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右手伸出来了。 “还有另一只。”他说。我又伸出另一只,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他拿那块很大的毛巾把我的两只手都裹起来了。毛巾很热,显然是刚用热水泡过的。 “你的手脚冻伤了,如果不能尽快复温的话,明天你哪儿也去不了。”他淡淡的说道。 我想闷油瓶还是关心我的,他这样一个性情寡淡的人,能做到这份上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后来他又帮我换了几次热水和热毛巾,我的手脚都慢慢恢复了知觉,最后我手脚的皮肤都变成了紫红色。我知道,冻伤的部位变成紫红色意味着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之后可能会有一些红肿痒痛,但是肯定不需要截肢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天都快亮了,闷油瓶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我想他折腾了一晚上应该也是很累了。这期间我几次想要开口问他照片的事情,可是话到嘴边却总是问不出口。我觉得脑子里乱的像浆糊,理不出头绪。再加上身体也确实十分疲累,没过多久我也睡着了。 ——————分割线———————— “你直接往下拉吧,我一点都不痛的。”我忍不住说。 “我痛。”闷油瓶头也不抬。 ——————分割线———————— 我其实特别想这样写这一段啊!!可是为了不雷不崩,我忍住了!!忍到内伤…… 第十章 第二天中午,闷油瓶背起包出门,我赶紧跟了上去。他也没有等我的意思,就径直往前走。我的脚今天开始有些肿痛了,穿鞋的时候痛得倒抽了几口气。这会儿我得咬紧牙关才能跟上他。 直到他走上了进山的路,我开始觉得不对劲了,紧走了几步拦住他问道:“你到底要去哪里?”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的脚,最后指着前方的雪山说,“我要去那里。” 我心下一凉,问他:“你是要去找个地方自杀吗?” 他摇摇头,不再理会我,绕过我继续向前走了。我只好赶紧跟上去,当天晚上,我们到了山路上的一个旅游客栈,闷油瓶直接走进去订了房间,我压住火跟了进去。 进了房间闷油瓶就放下东西开始休息。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肚子内火无处发泄。今天一天我追着他问了无数的问题,比如到底要去干嘛,目的地是哪里等等,他却一个字都不回答我。老实说我现在特别想找个什么东西照着他的脑袋来上那么一下,敲晕之后直接拖回去,方便快捷。但是我觉得我成功的几率不大。 最后我只好很无奈的想,为今之计只有继续跟下去,知道了他的目的才好再做打算。但是以我目前的装备,上了雪线不出一天我就得死。闷油瓶肯定是早看出这一点了,所以才不阻止我。我的目的原本就是拽住他,不让他抛下这个世界,如果我死在他前面了,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拿上现金和卡,去外面找旅馆的老板和其他的驴友买东西,东拼西凑终于弄出一套还算过得去的装备。然后我又给老爹和小花各打了一个电话,把我目前的情况跟小花说了说。小花的分析跟我差不多,就是先跟进去看看情况,但是小花说,你该知道越过哪条线再往里走就是九死一生了,如果在那之前你都没有劝回他,你就回头吧。最后小花叮嘱我,不管有没有劝回闷油瓶,出来之后给他打个电话,我答应了。 拎着装备回到房间的时候,意外的发现闷油瓶没在睡觉了。他斜靠在床头上盯着我,看了一眼我手里的装备后,他说,“你不能跟着我。” 我没理他,放下东西自顾自上床开始睡觉。但是怎么睡我都觉得浑身不自在,最后我愤恨的转身,就发现闷油瓶的目光一直钉在我身上。 “你是准备在我背上看出个窟窿来吗?”我问。 他又看了我一眼,才默默的转开了头。 我看着他,暗想,此时不问,更待何时?于是起身从包里拿出那叠照片,走到他的床边,把照片丢到他的面前问,“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看到照片似乎有些诧异,拿起来翻看了几张,低着头沉默了好半天之后,说了一句:“没什么意思。” 我一看他这个态度,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没什么意思你他妈老盯着我看什么?怎么就没见过你这么盯着胖子和小花看呢?” 听到我的话他猛地一下抬起头盯着我,我冷不丁吓一跳,但是在看到他脸上那个表情之后我就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闷油瓶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的那个眼神让人看起来觉得十分的,绝望。 第十一章 然而很快的,他就低下头去,将那些照片规整好放到床边,而后背对着我躺下了,不再说话。 我有些惊骇,刚刚我是看错了吧?一定是我看错了吧。否则的话他为什么要用那么悲伤绝望的眼神看我? 我突然觉得也许我不该逼他,闷油瓶是一个把自己的责任和使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他可以为了张家,为了那些背负在他身上的东西放弃自己的整个人生。在漫长的岁月中,他没有家人和朋友,没有兴趣和爱好,没有休息和娱乐。如果他决定要去做一件事,不管是去送死还是去干嘛,都一定有他非去不可的理由。他是一个连自己都舍弃了的人,何况是我?即便他对我和对别人是不同的,即便他对我有一些特别的感情,他也不可能因为我的几句话就放下那些背负了一辈子的东西。 想明白了这一点使我非常沮丧。但我觉得闷油瓶是个很固执的人,认定的事情就一路走到黑。可是事情也许并非像他所想的那样一点转寰的余地都没有,凡事都有两面性,换个角度去想或许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也说不定。一个人的脑子能想到的办法有限,两个臭皮匠总能抵半个诸葛亮吧。关键是闷油瓶什么都不愿意说,这才是最让我头疼的,我至今连他什么打算,要去干嘛都不知道,完全无从下手,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叹了一口气后我走回自己的床上躺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中午我是陡然惊醒的,睁开眼睛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丫的我居然睡着了,还睡这么死,闷油瓶不会趁我睡着已经偷偷跑掉了吧?这种事他做起来可是轻车熟路啊!我慌慌张张转头去看,还好还好,他居然还没走,正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样子。 我赶紧几下收好自己的东西跟在他后面,出房门的时候我在他背后说,“张起灵,不管你要去干什么,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需要一个人陪着的话,我一定会陪你走到底。” 他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也没说什么,就继续向前走了。 之后的三天,我们一路向前进入了雪线,这一路上但凡见到可以补充资源的地方我就上去买。各种各样的东西塞满了我巨大的旅行包,我想,以我现在的装备,即便要在雪线以上呆个几天应该也没有太大的问题。我注意到闷油瓶的装备里没有任何的食物,这让我十分不安,因为他的行为看起来实在是很像去寻死。 我压下心里不详的感觉,每天不停的在他耳边说话,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才能引起他的兴趣,所以我搜刮我记忆中所有我觉得美好的片段。开始的时候我给他说我去过的好玩的地方,看过的美丽的风景,吃过的连舌头都快要化掉的美食。后来这些都说完了,我就开始说我的童年,小学,中学,大学,说我是个不太合群的小孩;说我其实很早就认识小花了;说我从小到大三叔都很疼我;说我老爹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说我老妈虽然碎嘴皮,但是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大美人…… 但是无论我说什么,闷油瓶都不反驳,也不回答。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听,我只是持续的在他耳边一直说下去。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台电视机,不管有没有人在看,都会按自己既定的节目单持续不断的播下去。 第十二章 进入雪线之后,再往后的路就越来越难走了,我的脚经过上次的冻伤后还没有恢复完全,又持续的在寒冷的气候里跋涉,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疼痛。我的体力消耗越来越大,我也不像开始的时候有那么多精力说话了。 一路上能看到的人越来越少了。等到第三天,我们一路走过去已经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茫茫天地间一片雪白,我们两个人就像蝼蚁一般渺小。 当天晚上我们找了块干燥的地方搭起帐篷过夜,还生了一堆火。我在火堆边抽烟,想着这里离小花说的那条九死一生的线已经非常近了,而闷油瓶坚持着自己的方向和节奏没有任何的动摇。顶多还有一天的路,我就必须做出抉择了。 继续跟下去,也许我会和他一起死在这白雪之地,放弃的话,我又是如此的不甘心。 闷油瓶一直在看着我,我不确定他到底是发呆还是看我,但是后来我发现他真的是在看我,因为他的眼神是有焦点的。然后我听见他说:“到这里就够了,剩下的路,你不能再跟着我去了。” 我问他:“你到底要去干嘛?为什么我不能跟着去?也许你会需要帮手的。” 他摇了摇头,“不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如果你再跟着我,我会直接把你打晕。” 我说:“你,你要干嘛?你可不要乱来!” 他说:“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把你背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你醒过来,已经找不到我了。” 我沉默了,闷油瓶很明确的表达了他的态度,他有自己的节奏和标准,在他看来,已经是到了最后分别的时候了。他跟我说这么多话,估计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你就不能再考虑一下吗?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有意义吗?”我很无奈的问。 “意义这个词,本身就没有意义。”他淡淡的说道。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我本以为我还得艰难的做出抉择,原来根本不需要,他早已经替我安排好了。不是我跟着他到了这里,而是他允许我跟到了这里,否则的话,这一路上他有许多的机会抛下我自己走掉。意识到这一点,我明白这一切基本上已成定局,无论我再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了,而闷油瓶一定会像他说的那样,按照他的节奏和我分别。 我没有再说什么,起身走回帐篷里,面朝里躺下了。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听见他掀开帐篷走进来的声音。我没有动也没有回头。他似乎在收拾东西,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过来。我躺在那里,心里觉得十分的悲哀。我以为我们之间会有一点不同的,我以为我这么远追过来,事情总能有一点转机的,可是结果却还是一样,这一切就这样划上了句号,从今往后,我们生死陌路。 绝望的情绪已经填满我内心每一个角落,我有一千个不甘心,一万个不愿意,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让我厌弃自己。 “吴邪。” 就在我深陷在这种自我厌弃的情绪中时,突然听见他叫我,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吴邪,你睡着了吗?”他的声音很低沉,像雪山的风一样,冰冷而缠绵。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又过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听见他又说了一句话。 他说:“吴邪,以后,没有你在我耳边说话,大概会很寂寞的吧。” 心里某个堤坝就在这一瞬间决了堤,我强忍住大量汹涌而出的情绪,想听听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然后,他接着说道:“这些照片,我带走了,你不需要记得我。而我需要记住你。” 我再也忍不住了,正要翻身起来,就感觉到他在我脖子上快速的按了一下,紧接着我就晕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十三章 我听见有人在唱歌,高远而空灵,好像小时候有一次奶奶带我去教堂听到的那样,许多穿着白衣的天使合唱,他们的歌声圣洁辽远。 我在这种持续不断的歌声中醒转过来,然后我立刻发现我的帐篷在剧烈摇动,风灯左右乱晃,而外面呼啸的风声大概就是我刚刚在梦中听到的歌声。我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闷油瓶已经不见了。 我钻出帐篷看了一眼,猛烈的风夹杂着雪花扑了我一脸,我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看来长白山的第一场暴风雪已经提前到来了。 我缩回帐篷里考虑了一下,闷油瓶已经走上他命定的结局,眼下我如果不打算在这里自行了断的话,就应该马上动身往回走了。否则搞不好我会死在他前面。 虽然对于闷油瓶的选择我有许多的愤怒悲伤、郁闷遗憾,甚至有一点绝望的情绪,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我可不想随随便便把自己交待在这里,人总是只有先活下来,其他的一切才有可能。 现在想要去追闷油瓶已经不可能了,暴风雪早已把脚印抹掉了,我既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认识路,就算想追也不知道从何追起。往回走的话,只要三天就能回到有补给站的地方。我动身越早,活下来的几率就越大,没有时间再去伤感,我立马开始将我所有的东西打包规整。 整理好之后,我环顾四周有一点茫然,暴风雪使周围的景色发生了改变,我有点不认识路了。咬咬牙,我按照模糊的记忆选定一个方向开始走,翻过一个雪包以后,又是一个雪包,再次翻过去后,眼前又出现一个更大的雪包,我爬到这个雪包顶上四处看去,就有一点慌了,四周的景象我都完全没有看过,他娘的老子不会是迷路了吧?这下可麻烦了。 如今我孤身一人,没有向导也没有后援,而暴风雪越来越猛烈,冰冷彻骨的狂风夹杂着大量的雪片呼啸怒吼,我记得上一次来长白山的时候,顺子说过,这种暴风雪一旦刮起来了,没有个两三天是绝对不会停歇的。再找不到回去的方向,我他妈的就要在这里给闷油瓶陪葬了。这使我十分郁闷,与其这样不明不白死在这里,还不如直接跟那只闷油瓶子死在一处。 我紧了紧肩上的背包,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然后翻下了这个雪包继续往前走。在这种暴风雪的天气里行走十分困难,有许多地方的积雪变得十分松但是厚,一脚踩下去直没到大腿根。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一边努力的辨认方向,可是举目四顾,到处都是风雪,除了我自己,就只剩下一片白色,纯净的白色,我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眼前有点异样,这个纯白的世界染上了一层粉红色,变得不那么冰冷了,可是我的眼睛开始有剧烈的异物感和疼痛,就像有人往我的眼里扔了一把石灰,即使闭上眼睛还是觉得很痛,然后我的眼前就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 在最初的诧异之后,我陡然明白了,这是初期雪盲的症状。草!他娘的怎么什么倒霉事儿都给我赶上了!我在心里哀叹了一声,一般的雪盲在发生后,只要让眼睛休息数天就会自行恢复。可是老子目前的状况,完全不允许眼睛在这时候罢工啊,闭上眼睛的话,简直就是走上一条通往鬼门关的路。我心中的郁结简直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我试着眯起眼睛,可是没有用,眼前仍然是一片模糊,而且眼底的刺痛感陡然加剧了。我知道得过雪盲的人,不注意会再次得雪盲。再次雪盲症状会更严重,甚至搞不好就会永远失明。最后我只好认命的闭上眼睛,凭感觉摸索着往前走,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感觉像是爬上了一个雪坡,没走几步我就突然感觉脚底一空。我暗叫一声不好,紧接着周围的雪块全都松动了。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我惊叫了一声之后整个人就仰面朝上连带着这一大片雪块都翻落下去了,许多的雪花雪块砸在我脸上,我伸出双手胡乱抓了一通,但是什么也没有抓住。在很长的一个自由落体运动后,我终于摔进了厚厚一层积雪中。 试着动弹了一下手脚之后,我暗自庆幸多亏这里的雪够厚,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够四肢健全,谁知一抬头就觉得眼前一黑,一大片雪结结实实的把我砸了个昏天黑地。 第十四章 被一大片雪埋在里面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我被砸的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好在砸下来的是雪块而不是冰块,否则我就直接被砸成饼了。我在雪里奋力挣扎,想要爬出去,无奈雪虽然很松但是很厚,努力了半天也没挪动多少,而我开始吸入雪粒,这使我大声咳嗽,反而吸入了更多。 正在我十分难受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后颈,那只手的力气极大,我一下就被他从雪堆里提了出来。重新呼吸到空气让我有一种活过来了的感觉。 我费力的睁开眼睛去看,然而只能隐约感觉眼前有道影子,应该是个人。眼睛一睁开就觉得红肿刺痛,我用力的眨眼睛,就听到前面有人问:“你眼睛怎么了?”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一听到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不是跑路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暴风雪来了,你一个人走不出去了。” “所以你是打算来把我送回去的吗?”我大声喊,现在我的耳朵里全是风的呼啸,不大声点我都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不过,我心说,丫的算你有良心,知道回来。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问:“你的眼睛看不见了?” 我无奈的说道:“不是看不见,是看不清,雪盲了。” 闷油瓶似乎有点诧异,“风雪这么大你怎么会雪盲?” 我很郁闷,卧槽难道这种事情老子还会骗你吗?是的,大部分雪盲都发生在天气晴朗大太阳的时候,因为雪地反光十分强烈,眼睛受刺激的时间长了就容易暴盲。但科学研究发现也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眼睛在接触到只有白色的雪地后因为没有别的目标而出现了“短路”。眼睛的神经反射系统“迷失”了。失去了目标的彷徨和恐惧更让人觉得可怖。 之前闷油瓶一直在我的视线里,我的眼睛一直在追寻他的身影。可是在他走后,望着苍茫一片的白色天地,眼睛,因为寂寞而失去了功能。 但我并不打算跟他解释这些,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 好半天没有听到闷油瓶说话,我猜他应该是在观察地形。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们现在在一个悬崖下面,估计有三十多米高,另一面是一个更深的悬崖,往下看不到底。”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们必须爬上这个悬崖,得在更大的风雪到来之前找到之前的温泉,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说着他开始往我腰上绑东西,应该是把我和他连在一起的安全绳。绑好后,他拽住我胳膊拖着我往前走。我闭着眼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虽然风雪的怒吼就在耳边,但是跟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莫名觉得心安。 闷油瓶拖着我沿着悬崖走了老半天才找到一个比较适合攀爬的地方,但是往上爬的过程仍然十分艰难。让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爬悬崖,你想象一下这个画面就知道有多坑爹。我在闷油瓶的帮助和提示下找落脚点,但在爬的过程中我还是几次脚下踩空,都差点掉下去,好在闷油瓶总会及时拉住我。 大概爬了有几个小时,我感觉自己几乎已经到极限了,可闷油瓶告诉我,我们才爬了不到一半。我踩在一小块凸起的岩石上,贴着岩壁休息,猛烈的风摇晃着攀在悬崖上的我们,企图将我们抛下去。 我试着睁开眼睛去看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和四周的情况,眼睛的刺痛感似乎稍微减轻了一点,四周都是白茫茫的看不十分清楚,我又抬头往上看,没看两眼就突然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接着眼前就全黑了。 我操!!!我他妈不会真的这么点儿背吧?!!这就二次雪盲了?这回还真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第十五章 我虽然知道在初次雪盲之后眼睛需要绝对休息,否则就有可能出现再次雪盲。但是知道和做到是两码事,人总是抱有侥幸心理的,觉得这种事不可能真的会给我遇上。但是他娘的就真的给老子遇上了,我觉得我简直可以去参加年度十大最倒霉人物评选。 之前我虽然看不清,但是我的眼睛对光影还是有感觉的,我知道初次雪盲最快一天,最迟三天就能自行恢复的,再加上闷油瓶回来了,所以我并没有觉得害怕。可是看不清和看不见在心理上差距就很大了。现在我的眼前是一片绝对的漆黑,就像浓得化不开的墨,连一点点的光线都透不过来,我开始有一点恐惧了。人类总是本能的对黑暗的世界有抵触情绪,黑暗使我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全感,我不由自主的贴紧了岩壁,尽可能的贴紧。 “怎么了?”闷油瓶似乎觉察出我的异样。 “没……没什么。” 暴风雪正在加强,从狂风拍打在我身上的力度就能感觉出来,而我已经彻底的失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也许三、五天,也许十天甚至更久。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也明白如果他带着我的话,我们两活下来的几率都很小了。可是要他放弃我一个人先走的话,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不会答应的。 “继续爬。”闷油瓶简短的说道。 我的速度明显的慢了很多,一旦心理防线被击溃,就立刻会在身体机能上体现出来,对于我们能够活着出去这件事情,我的信心已经不足了。 暴风雪持续的撕扯着我的身体,我既冷且累,耳朵里全是风雪的轰鸣声,四肢开始有了麻木的感觉,双腿好像灌了铅,脑袋也越来越沉。我想起来很久以前看过一本书上说,冻死的人一般都不会很痛苦,开始的时候只是会觉得很困,但是睡着之后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我拼命的提醒自己现在是在悬崖绝壁上,一定不能睡,要清醒一点,否则的话不但自己没命还会拖累闷油瓶。可是再怎样努力我仍然觉得头越来越重了。 终于在我又一次一脚踩空之后,我在心底哀叹了一声。 闷油瓶牢牢的拽住我的胳膊,他的手依然十分有力。 “不如,放手吧。”我说。 “上来!”他说。 “我二次雪盲了,我已经走不出去了。你自己走吧。”我对着虚无的黑暗说,心里想着真遗憾,都没有办法看他最后一眼。 “有我在,你会活着回去的。”他的声音坚定有力,“上来!” 他大力的将我向上提了一把,我抓到了一块有棱角的石头,好不容易稳住了,刚喘了两口气,耳朵里突然捕捉到了一种很异样的声音。自从我的眼睛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之后,我的耳朵就开始变得异常灵敏起来,因为没有了视觉的干扰,听觉可以捕捉到许多以前听不到或是不会注意的声音。这会儿我就留意到了一些很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裂开,又像是有巨大的东西在滚动,这种声音让我很不安。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我问闷油瓶。 大约过了十几秒,他回答我:“雪崩了。” 第十六章 我还没有从这几个字带给我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闷油瓶已经快速的说道:“用手捂住口鼻,别吸入太多雪片,被雪埋住后像游泳一样往上游。” 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比雪崩跑得快,更何况我们现在还在悬崖上,既没有地方躲也无处可逃,被雪埋住看来已是必然。但是看不见让我的恐惧感成倍的往上翻,我不知道是多大规模的雪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将我没顶,这就像握着一颗不定时炸弹一样让人心里直发毛,我下意识的抓住了闷油瓶的胳膊。 他反手抓住我的手,用力握了握,说道,“来了,抓紧我。” 话音刚落,我们就被重达几吨的雪块吞噬了,大量的雪片将我们卷下悬崖,我在空中惊慌的挥动四肢,但是徒劳无功,我在雪中翻滚,甚至分不清我是头朝上还是脚朝上。好在闷油瓶一直牢牢的抓着我的手,这使我稍稍镇定了一点。之后我们被抛到了雪地上,一阵分不清天南地北的翻滚之后,闷油瓶抓着我的手被甩脱开了,层层叠叠的雪片把我们掩埋起来。这个过程持续了几分钟,然后我终于感觉到,雪似乎不再移动了。 按照闷油瓶说的,之前我捂住了口鼻,这会儿我用手十分费力的在嘴巴前面推压出一个很小的空间,这使我至少可以呼吸到一点空气。身上压的雪非常的重,我觉得胸口很闷,呼吸困难。但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游动才好,万一努力错了方向,钻到更深的雪里去了,那就太操蛋了。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腰间系着的安全绳动了动。 “向上游。”闷油瓶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过来的,非常的模糊,但是其实他离我并不远。因为连在我们腰间的安全绳并不是特别的长。 “哪里是上啊?”我大声喊了一句,喊完就觉得整个肺部都被压扁了,没有足够的空气吸入使我非常难受。 闷油瓶没有再回答我,他开始将我向我的斜下方拖,我不知道他在雪里是如何分辨方向的,但我相信他的判断,我十分费力的在雪里调转方向,开始像游泳一样划动我的手,奋力向他指引的方向爬过去。 我们俩就像两只在土里蠕动的蚯蚓,寻找可以破土而出的出口。然而划动了没多长时间,我就又一次听到了那种让我心惊胆战的声音,某种物体断裂的声音! 现在我们所在的应该是之前我掉落下来的那个雪谷,闷油瓶说过另一边往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也许是雪崩塌下来的雪量太多太重,也许是我们俩在雪层里面的蠕动打破了某些微妙的平衡,但是总之就是这个雪谷他娘的不堪重负了,正在发出碎裂的声音,预示着一场更大更猛的雪崩的来临。 没有给我们太多考虑的时间,我就只来得及问候了一下老天爷的祖宗,就感觉到周围的雪块和我整个人都开始朝着某一个方向滑动了,而那种岩石断裂以及大量雪块坍塌滑落的轰鸣声已经充斥了我的整个耳际。 第十七章 这次雪崩的规模显然比前次大了很多,从声音上就能听出来。这种情况对我们很不利,如果只是被雪片埋住,我们还能想办法爬出来,但是如果被岩石或者巨大的冰块砸中的话,估计这条小命就直接交待在这里了。 我猜我们现在应该是跟着坍塌的岩石一起滑向了那个更深的悬崖,不知道这个悬崖到底有多深,如果超过200米直线落差的话,无论底部有多厚的积雪,我们都会直接摔成渣,而那些先我们而落下的石块会把我们整个扎穿。 在我的感觉中,这种失重的下坠感持续了很久,我抓不到任何实体,完全无计可施。我叹了一口气,以前有许多次我都以为我会死在哪个斗里了,可是最后都能逢凶化吉走出来,这次似乎真的所有的好运气都用完了,真没想到最后我吴邪竟然是葬身在这白雪之地,只是可惜了,没能救回他,也没有得到我想要的回答。不过算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能死在一处,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儿。 正当我准备平静的接受死亡这个现实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腰上一紧,向下坠的巨大惯性被硬生生的遏止了,安全绳深深的勒进了我的身体里面,我觉得我整个人快要被从中折断成两半了,整个胃、肝、肾都被勒得挪了位置。大量的雪块擦着我的脸我的脖子我的身体疯狂的坠下去,我觉得自己像瀑布里面凸出来的一块石头,被万钧力道冲刷着,但我腰上的拉力也很霸道,牢牢的锁住我不让我被雪流冲走。 我不知道闷油瓶在雪流中是怎么稳定住自己身体的,但是很显然是他拉住了我。不过我还是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这一次的安全绳太他娘的靠谱了,这么折腾也没见断,老板真是个实在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感觉到似乎所有崩塌的雪块都已经穿过我落向了无底的深渊,而我们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个背风面,暴风雪在这里小了很多,我得以畅快的呼吸了两口空气。但是很不幸的是当我试图在岩壁上寻找落脚点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岩壁近乎是个光滑的镜面,没有任何的裂缝,也没有任何凸起的石块,我完全找不到任何的受力点,我勾起腰把所有我能摸到的地方都摸了一遍,太光滑了,而且笔直陡峭。 在我做这些的时候,腰上的绳子一直牢牢的拉住我。但我终于还是注意到了有点不对劲,这么半天了都没听见闷油瓶说一句话,我在岩壁上摸索寻找落脚点的时候也没见他提示我一下向哪边挪动,这有点儿反常。 我拽住绳子使自己直立起来,抬头向上喊道:“小哥,这岩壁这么滑溜,你是怎么固定住的?”难不成他那两根奇长的指头还自带吸盘功能?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我们两个老爷们加起来三百好几十斤,仅靠两根手指头怎么可能稳得住?这块岩壁应该不是哪里都这么光滑,肯定还是有凸起来的地方可以受力。 “小哥,帮我看看哪边有可以踩的受力点啊?”我又喊。 但是我等了好半天都没有人回答我。我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哥?你在吗?”我再次大声喊道。 依然没有人回答我,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仔细去分辨耳朵里各种嘈杂的声音,但是没有,我听不到,我听不到除我之外任何人的呼吸声。 “张起灵!你有没有事?”我仰着头向上喊。 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一点温热湿滑的东西落到了我的脸上。 又一滴落在了我的额头上,一滴又一滴,接连不断落在我的脸上,我的心上。 我按捺下心里的惊恐,腾出一只手来沾了一点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浓重的血腥味。是血。 谁的血?是谁的血? 我的声音都开始颤抖,“张起灵?!!” 第十八章 在这一刻我深恨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很想顺着安全绳爬上去,摸一摸他到底伤哪里了,但是我俩现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固定住的,万一我乱动把他也给拽下来,我俩一起掉下去那就真玩完了。 所以我只能用喊的:“张起灵,你别吓我!!小爷我心脏不好!” “张起灵!你丫睡着了吗?” “小哥,求你说句话!”我恨死了眼前的一片漆黑。那些落在我脸上的血让我的心脏都不会跳动了。 “小哥,你不会有事的,你不能有事的。” “张起灵!!你他娘的倒是说句话啊!!”这种沉默快把我逼疯了。 “张起灵!!!张起……” “……别叫了,再叫就雪崩了。”头顶上突然传来他虚弱的声音。 瞬间,我觉得一股酸涩一下子从我的鼻腔直冲到眼睛里,全身的血液终于开始正常流动了。 “操!叫你这么多声不知道回答一句啊?老子快被你吓死了!!”我说。 他没说话,我只听到上面传来紊乱的呼吸声。 “你怎么了?伤哪里了?怎么这么多血?”我慌张的问。 过了好半天,才听到他声音有点低哑的说,“没事。” “没事这么多血?”他这性格真是让我急得一口血堵在嗓子眼。“你别欺负我看不见,信不信老子解了这安全绳!”拿这个威胁他,我觉得自己很无耻,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被石块砸到了。”他终于说。 “砸哪儿了?” “……后脑。” 听到这儿我心底一凉,血都滴到我脸上来了,伤口一定不小。在这么寒冷的气候里,失血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它会带走人身体里的热量,使人陷入昏迷,何况伤口还在后脑,不尽快止血的话,后果……我连想都不敢想。他刚刚一直没有回答我,一定是已经昏迷过一次了。但我觉得很奇怪的是,以闷油瓶的身手,没理由躲不过这石块啊,除非是他不能躲或是不想躲。 什么情况下他会不能躲呢?我一边想着一边抬头向上看,虽然是一片虚无的黑暗,但我知道闷油瓶就在我的正上方。 上方?上方?!!我的脑中突然一炸。 是的,如果他在那一瞬间躲开的话,石块就会毫不犹豫砸向在他正下方的我!! 难怪我们跟着那么多的碎石和冰块一起掉落下悬崖,却没有一块石头或是冰块砸到我! 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好运,而是因为有他挡在我前面,用他的身体拦下了所有砸向我的危险。 不是他躲不开,是他因为我……所以没有躲。 第十九章 我觉得,我欠他的也许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有些问题,虽然他从来没有给过我明确的答复,但是我想也许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们现在的处境还十分危险,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尚且是个未知数。 “其他地方有受伤吗?”我再问。 “没有。” “我要上来检查一下你的伤口,这岩壁哪里有受力点?” “没有。” “……那你怎么固定住的?” “这里有一条岩缝,缩骨。用手臂卡住。”他讲得很简短,轻描淡写。 我花了好半天才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我猜那条岩缝一定很细,他先缩骨将手臂伸进岩缝,扣住一个可以受力的点,然后再让手臂恢复原本的体积,这样手臂就比裂缝体积要大,挤压在里面于是整条手臂都卡住了。缩骨本来已经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让整条手臂在一个细小的岩缝里挤压变形,用以承受两个人三百多斤的体重,这更是足以让人崩溃的痛楚。可是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那么平静,我不知道他是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忍受这样的痛苦。 但他总是这样,一个人默默背负上所有痛楚,没有半句怨言,平静得好像这些并没有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一样,即便是要伤害自己来保护他人,他也总是毫不犹豫就去做。闷油瓶太过强大,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也和我们一样是血肉之躯,受伤会痛,流血会死。这一次,就换我来保护他吧。 “小哥,我们离上面有多远?”我的声音平静得让我自己都有点吃惊。人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会显得异常冷静。 “应该不到200米。” 200米,跟我预计的差不多,想要以我的体力爬上去,已经是不可能了。更何况,我还是个眼前一抹黑的残疾人士。 “你有没有办法爬上去?”我问。 “这边的岩壁太光滑了,右上方山体有很多棱角,应该可以从那边爬上去。” 闷油瓶这个人说话向来实在,他说可以爬上去,那应该就是可以办到的。不过前提是,没有我这个累赘。 “好,你先把伤口包扎一下,然后想办法从那边爬上去。”我一边说一边开始解我腰上的安全绳。 “你在干什么?”闷油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诧。他现在脸上表情一定很丰富,可惜了老子看不见。 “我们分开行动,你从那边爬上去,我有其他的办法。”他娘的闷油瓶绑的安全绳太结实了,摸了半天我也没搞明白怎么解开。 “吴邪,别做傻事!” “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不会随便放弃的。但是与其两个人绑在一起死,不如能活一个是一个。”我反手从背包侧面抽出匕首。 以前盘马老爹曾经说过,我们两个人中,迟早有一个人会被另一个人害死。我不相信。但是如果真的我们两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的话,我希望活下来的是他。虽然不能一起走出去有些遗憾,死在这里也跟我最初的设计有些出入,但是人生在世,终有一死,想明白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我开始用匕首割安全绳。现在他的情况也不乐观,后脑的伤口不知道血止住了没有,虽然我没再感觉到有血滴到我的脸上,但有没有什么后遗症就说不准了,而他那条卡在岩缝里的胳膊搞不好已经废掉了。眼下我的动作越快,他生还的几率就越大。我知道这也许会让他很难接受,但是闷油瓶就是闷油瓶,在他发现一切已成定局无法挽回的时候,我相信他一定会做出理智的选择,没有我的拖累,以他的体力和生存能力,一定能活着走出去的。 “吴邪!!住手!!!”他厉声喝道。 “张起灵,你将来一定会长命百岁,享齐人之福。”我抬头微笑着说,然后狠狠一刀,绳子应声而断。 第20章 耳旁是呼呼的风声,我正在快速下坠。张起灵,你他娘的可一定要活下去啊,也不枉费小爷我做出这么大牺牲。 一边想着我一边飞快的从兜里掏出我的瑞士军刀。虽说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但是不到最后一刻,说放弃还太早。 割断绳子之前,我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方向,现在我是面对着岩壁落下的,只要将我左手的瑞士军刀和右手的匕首向前插过去,应该就可以触到岩壁。我不相信这一整面岩壁都是光滑坚硬的石头,总会有些凸起或者裂缝什么的,我的军刀质量很好,如果能插进山体裂缝卡住,说不定能阻止我继续下坠。就算不能卡住,军刀和岩壁的摩擦力应该也可以减缓我下坠的速度。要是往下能遇到冰雪层就更好了,冰雪层不会像岩石那么坚硬,军刀和匕首可以插进去固定,帮助我慢慢下滑。 如果不能爬上这个悬崖脱逃,那就只能想办法下到深渊底部,再从底部找路出去,当然前提是不能摔死。 虽然这一切还只是我的设想,但是不试一试谁知道结果怎样呢?我举起双手,正准备往前狠狠扎下去的时候,冷不防一只手突然搂住了我的腰,吓得老子手一抖,军刀都差点脱手掉下去!! 当我意识到那是闷油瓶的手的时候,我的怒火一下子就窜上来,这个挨千刀的闷油瓶居然也跟着跳下来了?!! “我操!!你疯了?!!” “我不要什么齐人之福,我只要你活着。”他在我耳边淡淡的说道。 只这一句话,我的怒火就被浇熄了。 第21章 我发现我对他很没辙,不过是随随便便说出来的一句话,就让我的心跳乱得一塌糊涂。一时之间,我完全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只能愣愣的任由他抱住我,两个人一起向下坠。 “别发呆,军刀扎下去!”他说。 我这才如梦初醒,操!这性命攸关的时候,我他娘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在闷油瓶的帮助下我迅速调整姿势,双手握紧狠狠向前扎下去,金属和岩石相击,尖锐刺耳的啸叫声让我耳膜刺痛,巨大的摩擦力震得我的双手几乎快要握不住了。 我咬咬牙拼命握紧,小哥还挂在我身上呢,他娘的我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候掉链子。我用尽全力将军刀顶在岩壁上,我们的速度似乎终于减缓了一点,但是仍然是十分可怕的下坠速度。 “现在怎么办?”我大声喊。 “左下方有一条很大的山体裂缝,我们挪过去!”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我也稍稍镇定了一点。 “怎么挪……哎?哎?”我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开始拽着我贴着岩壁翻滚,我赶紧收回手上的刀子,害怕一不小心划伤他。 几个连续的翻滚之后,他猛的说道:“扎!” 没有丝毫的犹豫,我快速的将双手向前狠狠扎下去,果然又触到了岩壁。就算闭着眼睛我也能想象得到,现在刀尖和岩壁之间一定是火星四溅。 闷油瓶放开了搂着我腰的手,我听到耳边又多了一道刺耳的啸叫声。他不知道拿什么也抵在岩壁上试图减缓速度。开始的时候我的军刀和匕首要承受我们两个人的下坠力,所以速度并没有减缓多少。在他放开我之后,陡然少了一百多斤的重量,我下坠的速度明显变缓了一些。 我正在想着等会儿到了那山体裂缝,我要怎么才能进入那裂缝而不是继续下坠,突然的就觉得手下一空,一直抵在我刀尖的力道消失了! 操!!到裂缝了!!这么快!!丫的闷油瓶也不知道提醒我一句!我顿时就慌神了。 然而就在我刀尖力道消失的那一瞬间,有人在我背上重重的踹了一脚,我一下子就被踹得向前方扑过去。这一脚踹得又猛又狠,我摔了个狗吃屎,下巴磕在石头上差点没碎了,疼得我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但我顾不上这些,一落地我就立马回头喊:“张起灵!!” “我在。”他说,语气平淡。 我那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实处。 这会儿我才又觉得下巴钻心的疼,一边龇牙咧嘴的揉着下巴我一边说:“你那一脚够狠啊!” 身后十分安静。 “小哥?”我有点疑惑的转身喊了一句,没人回答我。 “张起灵?!”我又高喊了一声。 一片寂静,除了风雪的呼啸,什么声音也没有。 刚刚他不是还回答了我吗?难道是我的幻觉? 还是说,他为了救我,自己没抓稳,又掉下去了?!! 想到这里,我顿时浑身冰凉,巨大的恐惧笼罩了我的全身…… 第22章 我摘下手套,跪在地上,抖抖索索的向前摸索,以前我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但是现在,除了祈求满天神佛保佑他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当我的手终于摸到一只冰凉的毫无生气的手的时候,我吓得心脏都不会跳动了。这个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人是谁? 我颤抖着手从胳膊摸上去,到后脑,一手的粘稠湿滑,不是闷油瓶还能是谁?原来血一直都没止住吗?我抑制住心里的恐惧,缓缓将手探到他鼻子底下,……还好,还好,虽然是十分微弱的呼吸,但至少还在呼吸,至少他还活着;至少,他没有掉下去;至少,他还在我身边。 我长出一口气,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一旦松开,一直压抑着的泪水就迫不及待从我一片黑暗的双眼中冲出去。 我用手在脸上胡乱擦了两把,仔细辨认了一下风雪声传来的方向,然后拖着闷油瓶向裂缝的深处挪。 这条山体裂缝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形成的,裂缝口估计也就两米多高的样子,横向不知道有多长,我看不见也没法估算,但是往里走,很明显能感觉出来裂缝变得低矮了,我已经没法站直身体,必须得低着头才行。我拖着闷油瓶往里挪了一段距离后就停下来了,这裂缝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也不知道往里能通到哪里去,四周有没有什么危险我也不清楚,反正我也看不见索性也不去管了。 我找了块比较平整的地方将闷油瓶放下,然后检查我的背包。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背包裂了几个口子,好在裂口都不大,可能掉了一点东西出去了,但是重要的东西都还在。我在背包里摸索,找出医药包,然后解下闷油瓶的背包,让他侧枕在我腿上,开始给他上药包扎。 我倒了许多的止血剂上去,包扎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估计难看是肯定的,但是应该能止住血吧。出了这么多血,就算闷油瓶血再厚这回也够呛,刚刚拿纱布给他擦血的时候,那浓重的血腥味让我都快窒息了,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 包扎好后,我掰开闷油瓶的嘴巴,把我从小旅馆老板那里高价收来的人参切片倒进他嘴里,放到他舌头底下让他含住。在雪线上面,参片、巧克力、水果糖都是可以续命的东西,我带了很多。 做完这一切,我又把闷油瓶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看他还有没有其他部位受伤,果然发现他的左手以一种特别奇怪的角度弯曲着,似乎是已经断了。而且在我找到他的时候这只手就没有戴手套,整只手摸上去冰冷彻骨,也不知道手套是早就掉了还是他自己摘了。在雪山这种极度寒冷的气候下,手脚长时间裸露在外面就会被冻伤,如果不能及时复温,就会渐渐布满紫色和白色的斑点,变得像木头一样硬,一旦冻伤严重到组织坏死就必须切除了,否则产生的坏疽就会危及生命。 我摸了一下闷油瓶的脖子,他现在整个人体温都非常低,呼吸微弱,心跳缓慢,这是低体温症的症状,再加上他现在昏迷不醒,在雪山上,这种低体温症曾经夺走了无数登山者的性命。如果闷油瓶不能及时暖和过来的话,他必死无疑! 第23章 当务之急是要立刻帮闷油瓶复温,我十分怀念上次我们来的时候找到的那个温泉,水浴是最好的复温办法,来的快、效果好而且不伤皮肤。可是现在我们所在的这个山体裂缝,虽然可以躲避暴风雪,却仍然异常寒冷,我闻不到一丝硫磺的味道,可见这附近是不太可能有温泉的。 我在脑子里搜刮所有关于低体温症的知识,好在上回从雪山回来后,我看了一些关于高山探险的书,现在还能记得个大概。 我燃起无烟炉,烧了一点热水。这附近只能摸到石头,也没办法生火取暖。我只好摸索着从背包里翻出我自己的睡袋,又从闷油瓶的包里翻出他的睡袋,比较了一下,似乎他的睡袋比较厚实,也比较大,于是把我自己的睡袋垫在地上,又脱下我的冲锋衣垫在上面,最后才把他的睡袋放在我的衣服上。在雪山上,石头的寒气是很重的,要帮助一个低体温症的人复温就要使他和外界低温完全隔绝,但是目前我条件有限,只能做到这样了。 铺好睡袋后,我开始摸索着给闷油瓶脱衣服。脱到只剩内衣后,我摸了一下他的衣服,有点潮湿,不知道是出的汗还是被后脑流下的血浸湿了,总之是没法穿了,潮湿的内衣会吸走身体的热量,加剧体温的流失。好在我来的时候因为准备不足,所以后来为了保暖不得不穿了很多层比较薄的衣服。这会儿我脱下一件T恤给他换上,给他喂了一点热水,然后把他整个人塞进了睡袋里。 按理来说低体温症一般都发生在老人、小孩或者体质比较弱的人身上,像闷油瓶这样的身体素质原本是绝对不会中招的,但是他脑部受伤大量失血,身体里的热量极速流失。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在这种低体温的情况下会开始发抖,肌肉的抖动燃烧糖原会使身体表层多产生500%的热量,如果一个人在发抖,那么他是有能力以约每小时2摄氏度的速度自己复温的。 问题是闷油瓶现在陷入了昏迷,他已经无法自己产生热量了,即便把他放进了睡袋里,他也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复温。他需要一个温和的热量来源,比如烤火,或另一个人的身体。 我迟疑了片刻,咬咬牙,想着豁出去了,反正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臊的,再说我是为了帮他复温,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他死。于是我迅速脱掉自己的衣服,只穿着内衣,然后也钻进了睡袋里。 第24章 很凉,真的很凉。 我一钻进睡袋,就意识到情况十分不妙,不详的预感压在我的心头。一个正常人的体温应该在37度左右,但是他现在除了胸口还有一点热度之外,四肢都凉得像铁块一样。我把他那只已经冻僵的左手拉过来,伸进我的内衣里,紧紧贴在我的胸口,刺骨的凉意冻得我打了一个哆嗦。 张起灵,你能感觉到我的心跳吧?你看,我还活着,你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他静静的躺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呼吸已经浅不可闻,黑暗中,我似乎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渐渐流失,这让我十分无助而且害怕。我把手从他腋下插过去,将他紧紧抱住。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剩下的只有等待。 张起灵,我的血还是热的,快点从我这里吸取热量暖和起来吧,你走了那么远的路,怎么可以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倒下。我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小哥,快点醒过来吧。我认识的张起灵是一个神一样强大的男人,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你。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跳还是越来越缓慢了,很久很久,才会轻轻的跳动一下。我简直无法想象他的身体在我怀里慢慢凉下去,最后变得冰冷如铁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我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在三叔家的楼下和他擦肩而过,回头的时候我只觉得他的头发特别黑,背影十分的寂寥。那时候我不知道之后我们会一起经历那样多的生死,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为了这个人,觉得生无可恋。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他有了特别的感情,也许是在他一次一次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时候,也许是在看着他沉默孤独的背影的时候,也许是在陪他一起寻找失去的记忆的时候,也许是在他说"带我回家"的时候,也许是在他千里迢迢来跟我说再见的时候,也许有很多的也许。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也许我永远也没有机会告诉他这些了。 张起灵,张起灵,张起灵,我在他耳边一遍一遍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不管你去哪里,我总是要陪着你的。如果你决定不再醒过来,也没关系,我会在这里陪着你。你的来路太过孤单,你的去路,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走。 我突然喜欢上了这种纯粹的黑暗,因为它让我觉得十分安全,我的心脏紧贴着他的心脏,他就在我的怀中永远不会离开,即便要我在这种无尽的黑暗中永远沉睡下去,我也觉得无所谓了。 第二十五章 在这种漫长的等待中,我渐渐陷入一种混沌的状态,像是睡着了,却又残留着一丝意识,我迷迷糊糊的想,该不会我也开始患上低体温症了吧。但我不想再做任何抵抗,我已经太累了,就放任自己这样睡过去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的眼前依然是一片纯粹的黑暗,雪盲还没有好啊。我叹了一口气。 但是随后我就惊讶的发现,我怀里闷油瓶的身体,是热的!是热的而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缓过来了啊!!我高兴得都有点不知所措了。丫的我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有事的,闷油瓶命这么硬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死在这里!! 低体温症的病人只要体温恢复就意味着不会有事了。这种病来得凶险万分,可是一旦复温成功,休息一段时间后就会恢复如常,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我激动得又狠狠的抱了他一下。但随后我就反应过来,我应该趁他还没醒赶紧从睡袋里出去,不然被他发现我们俩这样抱在一起成何体统,搞不好他会立刻翻身起来,一剪刀脚夹爆我的头,那样我就太不合算了。 想到这里,我立刻开始往睡袋外面爬,但我的胳膊被他的身体压住了,抽了半天也没抽出来,再加上单人睡袋其实很窄,塞进我们两个大男人后很挤,空间太小根本活动不开,我像条大青虫一样在睡袋里蠕动,挣扎着往外爬。 “别乱动。”他清醒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条件反射的问了一句:“你醒了?” “恩。” 卧槽!!这什么情况?他是醒着的?!! “什么时候醒的?”我假装镇定。 “有一会儿了。”他淡淡的说。 卧槽卧槽!!老子刚才还像条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呢!!老子刚才还狠狠的抱了他一把啊!!操!太他娘的尴尬了!! “我,我是为了给你复温!!”我理直气壮的说。 “恩。”他依然淡淡的应。 “你不要动,我现在出去。”我有点心虚。 他没有出声,半晌后突然说道:“我做了一个梦。” “啊?什么?”我正在小心翼翼的往外挪,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应该早点打晕你的。”他缓缓说道。 我就愣住了。 第二十六章 “你什么意思?”我停住动作问道。 但他没有再回答我。黑暗中,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 丫居然叹了一口气!被血粽子追的时候没见他叹气,被蟒蛇咬的时候没见他叹气,困在张家古楼的时候也没见他叹气,丫居然现在叹气?!到底是有多无奈才让他叹了这一口气。 我默默的想,也许他说的对,如果他早点打晕我,我就不会跟着他上雪线,也就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事,连累他跟我一起困在这里,甚至还差点因为我丢了性命。 但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我宁愿用我短暂的生命来追随他的脚步,也不想用我整个人生余下的漫长时光来追忆他。 只是,也许他并不这样想,毕竟,他原本要去做的事可能已经因为我耽误了。 我爬出了睡袋,开始摸索着穿衣服。睡袋外面依然十分寒冷,我哆哆嗦嗦的找到自己的裤子套上,再一层一层的往身上套上衣。 “反了。”他突然在旁边说了一句。 “嗯?”我顿了顿,什么烦了? “哎?哎?!” 我还没反应过来,套到一半的衣服就突然被人一把脱掉了。 “干什……哎?”我的话还没说完,衣服又被重新套到了我头上,我的手也被抓起来塞进衣袖里。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在说我衣服穿反了。随后他干脆一层一层帮我穿起衣服来,甚至还替我拉上冲锋衣的拉链,扣好了防风扣。我有点窘迫,但同时也觉得,原来眼瞎也并不全是坏处。 之后我们在这里休整了一段时间,我看不见所以完全没有时间概念,闷油瓶说我们大概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天了,这期间暴风雪一直没有停,甚至并没有变小的趋势。他不知道用什么燃起了一个小火堆,我们烧了一些热水喝,又补充了一些食物,我把我带的巧克力和炼奶翻出来给他,他刚刚从失温症中恢复过来,现在必须补充糖分和能量来维持体温,避免再次失温。 但我不确定他到底吃了没有,因为我没有听到撕开包装袋的声音。 我们沉默的坐在火堆旁烤火,我觉得有点尴尬,因为看不见,我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但我总觉得有点不自在,人类的第六感告诉我,他现在很有可能在盯着我。 “你看够了没有?”我问。 安静了片刻之后,他说,“你眼睛好了?” 丫的我就知道! “没有。”我有点沮丧的说。 他没再说话,又陷入一片沉默当中。这是我第一次和闷油瓶单独呆这么长时间,但我始终觉得跟他沟通起来很费劲。其实我有点在意刚刚他说的话,我很想问问他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但是我觉得他极有可能不会理我,我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大约又等了半天时间,风雪的声音依旧变本加厉的在外面怒吼,闷油瓶终于开口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继续等下去了。” 第27章 “现在出去吗?暴风雪还没有停啊。”我有些诧异的问。 “我们往里面走。这条裂缝里面一直有风吹出来,说明它肯定能通到某个地方去。” 我想了一下,觉得闷油瓶说的也有道理,且不说暴风雪什么时候能停,即便停了我们想要爬上这个悬崖也是相当困难的,而往下显然危险系数极高,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如果想要等到有人来救我们,就更加不靠谱了,我们所在的这个山体裂缝角度刁钻,搞不好我们都等成干尸了都等不到救援队。 虽然这条裂缝不知道最终会通到哪里去,但在目前看来,往裂缝里面走大概是最稳妥且可行的办法了。 闷油瓶很快的将所有东西收拾好,他把我的背包递给我的时候,我明显地感觉到我的包轻了一多半。 “换一下,我背你那个。”我说。 “不用。”他淡淡的说道,“走吧。” 我几乎能想象出来那只沉重的背包压在他肩上是怎样一副情景,就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样,沉默淡然的背负上所有属于他的和不属于他的责任,毫无怨言,默默承受,好像他生来就该这样似的。 这让我心里堵得十分难受。 我走得很慢。突然暴盲的人不比那些真正的盲人,他们在黑暗中生活了很长时间,已经习惯了不用眼睛寻找方向。但我还不行,我在黑暗中行走始终有些惶恐,尤其是在这样一条山体裂缝里,到处是高低不平的碎石,每走一步都感觉脚下的地形不一样,而且裂缝的长宽高矮也经常在变化,我像所有突然身处黑暗中的人那样,伸出双手在前方挥动,试探有没有障碍物。 这样走了一小段路后,突然地,我在空中挥动的左手被一只手握住了。 那只手有一点凉,掌心有薄茧,指节修长,闷油瓶的手。 我愣在原地。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的手向前拉了拉。 我没有把手抽出来,就这样任他牵着,沉默的跟在他身后继续向前走。他的手比我想象的要大,握在一起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安稳和妥帖。 走的过程中,他也没有开口提醒我什么时候该低头,但当裂缝变得低矮的时候,他会把一只手压在我头上,护着我的头不让突出的石尖撞到我的脑袋,走在他的身边让我觉得安全而踏实。 两个大男人牵着手走路,说起来很矫情,但在此时此刻,我觉得这是很自然,很平常的事。 第二十八章 我们在这条裂缝里走了大约五、六个小时,能够感觉到这条裂缝的走向有一个向下的趋势,越往里走,这种向下的坡度就越明显。中间有几段路十分不好走,裂缝变得很窄,必须趴下来在地上爬行。我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幸亏是只有我和闷油瓶,要是胖子在这儿,他非得卡这里不可。 里面的温度比裂缝口高了许多,听不到风雪的声音,也没有那种刺骨的寒意了。中间我们停下来休息了一次,我问他后脑的伤口现在感觉怎么样,他不甚在意的说了句没事。我还是不太放心,亲自上去摸了摸,纱布是干的,看来血是止住了。我又检查了一下他的手腕,他的左手腕骨应该是断了,我猜是他将手卡在缝隙里的时候扭伤的。腕骨断裂是十分痛的,出发之前我在包里找了两个小号的强光手电筒作为固定器将他的手腕固定住,但是这也只是急救的办法,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手腕想要恢复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 之后我们继续向前走,四周非常的安静,除了我们两的脚步声,其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这种绝对的寂静让我心里直发毛,总觉得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酝酿似的。 似乎是为了证实我的这种猜测,走在我旁边的闷油瓶突然停了下来,我一边有点惊疑的问了一句,“怎么了?”一边又向前迈了一步。 脚下突然的就一空,我一个趔趄身子就向前栽倒,好在身边的闷油瓶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拦腰捞了回来。 “怎么回事?”我惊魂未定的问。 “到头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震惊的样子。 我有点吃惊,没有风雪的声音,说明我们还在山体内部,“前面是什么?”我问。 等了好半天我才听到他的回答。 “一个……地宫。”他说。 我花了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条裂缝居然是通到一个古墓的地宫里的?谁会把墓修在这种地方? “是谁的墓?”我问。 “不知道,很大。”闷油瓶说。 要是换在以前,我肯定特激动,虽然我自认不是盗墓贼,但是作为一个土夫子的后人,对于古墓这种东西总是有着莫名的热情,更何况多少人寻龙点穴也不见得能找到个肥斗,我却总是随便走走就能走进一个古墓里,也不知道该说这是运气还是我命不好。不过在经历过那么多生死的今天,我已经没有了那种盲目的兴奋感,我很现实很理智的分析了我们的现状,目前我们只有两个人,闷油瓶受了伤而且手骨断裂,我瞎子一个,无论遇上点什么状况对于我们来说都很难应付。 如果胖子在就好了,他肯定会唾沫横飞的把眼前的情景描绘给我听,可惜现在我身边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的闷油瓶,我完全不清楚现在在我们眼前的到底是怎样一副情景,也无法判断接下来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正在我对着眼前的黑暗抓瞎郁结的时候,闷油瓶说话了:“我们离下面的地面大概有十米高,先想办法下去看看再说。” 第二十九章 我有点打退堂鼓,老实说我现在真的不希望再出什么事了。不过我也知道我们的退路并不见得比前路好走多少,既然都是冒险,我还是宁愿选一条我比较感兴趣的路来走。 闷油瓶找了条绳子出来绑在我身上,他现在单手攀爬不方便腾出手来抓住我,所以让我先下去,他在上面拽住绳子稳住我。好在裂缝出口到地面并不是直上直下的陡壁,稍微有点坡度,而且有许多凹凸不平的岩块可以受力,虽然我爬出了一身冷汗,但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落到了地面上。 我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刚准备喊一句我到地面了,话还没出口就觉得耳边一麻,紧接着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对着我的脖子吹了一口气,那感觉太惊悚了,幽幽的,凉凉的,阴森森从我脖子上拂过去。身后有东西!我的心狂跳起来。 “你大爷的!”我飞快的从腰上翻出军刀,反手向身后狠狠一划,但是什么也没有划到。我握住刀贴紧岩壁站着,望着眼前虚无的黑暗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 “怎么了?”闷油瓶很快的就从上面攀了下来,落在我身边。 “这里有东西!活的!”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点。 闷油瓶检查了周围的情况后大概并没有发现什么,但是我还是听到了他抽出匕首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跟我说:“跟紧我。” 我心说,你丫这么拽着我,我想不跟紧都很难吧。 走的过程中我整个人高度紧张,刚刚的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那种让我心里发毛的颤栗感到现在还残留在我脖子上,那肯定不是幻觉,黑暗中一定有什么活物,我屏住呼吸仔细捕捉身边每一丝动静,手上紧紧握住我的军刀随时准备挥出去。但是除了我自己的心跳声和我们的脚步声,我什么都没有听到。走了一段路之后,闷油瓶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我赶紧问。 “到神道了,但是前面的路全是暗红色的痕迹。”他说。 “是血迹吗?”难道说这里曾经用祭品的血浸染过?想一想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了。 他没有回答我,我感觉到他蹲下了身子,应该是在仔细查看。 片刻之后,他说:“是铁矿石红粉,这里是皇陵。” 皇陵?我心里一个咯噔。铁矿石红粉在古代是非常珍稀的矿产资源,根据《太平御览》上的记载,用铁矿石红粉铺路,是天子陵墓的规格。 但是,这里怎么会有一个皇陵?难道说我们又走到了万奴老儿的云顶天宫吗? 第三十章 仔细想了一下之后我觉得不可能,方位不对啊,万奴老儿的地宫我是去过的,整个地形的感觉和这里完全不一样,而且它是在一个火山口里面,空气中有十分难闻的腐蚀性气味。这里的味道虽然也不怎么好闻,但却并不刺鼻,闻起来的感觉真的就是那种沉淀了千年的死气。怎么长白山这一块儿风水真有这么好吗?这么多皇帝抢着把自己葬在这里,随便一铲子下去挖出来的都是皇陵。 “有点奇怪。”闷油瓶突然说道,他把我的手拖过去放到了一根廊柱上。 我上下摸了摸,这根廊柱触手微凉,不是木质的,也不像是普通石头,倒像是汉白玉制的,最关键的是,这根廊柱上雕满了精致繁复的花纹,我仔细的摸了摸那些纹路,心底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这里葬的是东夏帝国的……”我迟疑了一下。 “皇后。”闷油瓶接着说道。 果然。其实我一早就怀疑这里葬着的人和东夏皇族有关系,毕竟这一块都是万奴老儿的地盘。在那廊柱上摸到熟悉的百足龙基本上证实了我的这一想法。但是没想到再往上居然摸到了形似凤凰的图案,这在云顶天宫里是从来没有过的。 东夏是从大金脱离出来的女真政权,多多少少受过一些汉族文化的影响,用凤凰作为帝国最尊贵女性的象征并不奇怪,只是就像他们的龙是百足蟠龙一样,他们的凤凰也和我们印象中的略有不同,因为廊柱上雕刻的凤凰居然长着一张人脸。原本高贵圣洁的凤凰安上这样一张人脸之后就变得异常妖异起来,让人心里十分不舒服。 但闷油瓶没有理会这些,他拉着我开始顺着神道向前走。千百年来,也许这里从来没有人类踏足过,我和他或许是封墓后第一批走上这条神道的人。这种感觉很奇特,四周静得可怕,空气中浮动的是千年来积累的历史尘埃,一片死气沉沉中却又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在这种压抑焦虑的氛围下,我渐渐开始有点抵触情绪了。云顶天宫里那些诡愕莫名的东西我还记忆犹新,整个东夏皇族的行事作风都很阴毒诡异。再加上云顶天宫是汪藏海所建,这里的皇后陵寝也极有可能是汪藏海设计建造的,从刚刚那根极有明朝建筑风格的廊柱上就可见一斑了。但凡跟汪藏海扯上关系的,这陵墓进来了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走出去了。 踌躇了半天,我还是开口说道,“我总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不如我们还是退回去吧。” “我们没有时间了。”闷油瓶说。 “什么没有时间了?”我很疑惑。 但他却没有回答我,只是说道:“这里是当年我们想找却没有找到的蒲鲜万奴的陪葬陵,陵墓下面一定会有和天宫主陵相通的秘道,我会把你送到当时我们呆过的那个有温泉的裂缝,然后你就能回到你们的世界中去了。” 我的脚步一滞,脱口问道:“那你呢?” 他默不作声,只是拉了我一下示意我快走。 但这一刻我实在是太愤怒了,我把手用力往后一抽,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 第三十一章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我强压住心里的怒火问。 一片可怕的寂静。闷油瓶不喜欢说谎,当他沉默的时候往往表示默认。 “张起灵!”我的音调不由自主的就变高了,“老子一路跟着你到这里,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现在你跟我说这个?你要我自己回去?我靠你到底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值得你连命都不要?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还管我死活干嘛?” 四周依然一片静默,我望着眼前无边的黑暗,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站在我的面前,但我还是颤抖着声音继续说道:“为什么你永远这样,什么都自己扛?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要告诉你,既然我已经跟到了这里,我就没打算自己一个人回去,要么,我把你活着带回去,要么,我就陪你死在……唔?!……” 没有半点预兆的,我的嘴突然被堵上了,剩下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 他的唇,冰凉柔软,带着一点中草药的香气和苦涩,紧紧压在我的唇上。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几秒钟后我才反应过来,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我想推开他,但他力气很大,紧紧扣住我的头和腰,我挣不开。 时间变得异常缓慢,我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也许三秒钟,也许三分钟,可是在我的脑海里,它长得像我的一生。我从最初的慌乱到满心悲伤,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吻居然会这样的伤感和苦涩,他所有的那些不舍,他的无奈,他无法言说的痛苦,他的挣扎,都通过这个吻流向了我的心里。 在这样一个阴森可怖的古墓里,在千年的古尸和各种诡异生物的见证下,老子二十几年人生中的初吻,就这样交给了一个男人。 第三十二章 我觉得自己像一条溺水的鱼,明明就在水中却无法呼吸,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这种沉重的痛楚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就在我即将窒息的时候,他终于放开了我。在他的唇抽离的那一瞬大量的空气涌进我的肺里,我弯腰撑住膝盖大口的喘息,同时十分悲哀的想道,他身上承载的东西一定比我感受到的还要沉重百倍,他内心的痛苦也不会比我少一分。他的无望和挣扎让我心痛无比,如果我不这么坚持是不是他的痛苦就会少一些?我觉得自己很自私,但我真的没办法放手,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的!! 所以,当我的身后传来破空之声的时候,我还弯着腰满脑子混沌,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我就听到闷油瓶的匕首和什么东西相击发出的清脆的“叮”的一声,紧接着我就被他一把拖了起来向前一个趔趄,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像是神道的地板碎裂的声音,我的脚底感觉到一阵颤动。 “跑!”闷油瓶吼了一声。 操!老子是瞎的啊!往哪儿跑啊?!!我在心底大骂,但是脚下还是迅速贯彻了闷油瓶的指令,我个瞎子,不跑也帮不上忙,就别添乱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跑了再说吧。 身后传来气流被搅动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后面拿了一把芭蕉扇用力挥动一样。同时我听到了一声十分凄厉的尖啸,像是地狱的恶鬼被丢入油锅的一瞬间发出的惨叫,听起来让人汗毛直竖,十分胆寒。我不由得脚下生风加速跑起来。 如果大家有试过闭着眼睛走路就会知道,人在看不见的时候是没办法走直线的。所以很不幸的是,我没跑出多远就撞上了一根廊柱。他娘的,我暗道,这回还真是瞎得彻底,撞得这么狠眼前居然连金星都不冒。 还没等我缓过劲儿来,我的手就被一把拽住,那手感很熟悉,是闷油瓶,他大力的拖着我向前,我不由自主的就跟着跑起来了。 闷油瓶速度很快,我被他带着跑得相当吃力,一边跑我一边断断续续的问:“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闷油瓶答得很快但声音很冷静。 “那跑……什么啊?” “我戳瞎了它一只眼睛。”跑这么快闷油瓶也不喘,依然很平静的说道。 他奶奶的,这下人家非得跟咱们死磕到底了,我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句。身后芭蕉扇的声音越来越重,渐渐逼近,阴森森的风都扫到我背上了,一股寒意从我脚底升起。 第三十三章 闷油瓶的速度明显又加快了,我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跟上他,昏天黑地跑了一段之后闷油瓶突然喝道:“抬脚!门槛!” 话音刚落我已经一脚踢上一道门槛,顿时失去平衡,整个身体一下子向前扑倒。闷油瓶你祖宗啊!我暗骂,这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早点说吗?当我跟你这个非人类一样身手敏捷啊?!古人也真是的,一个死人住的地方,修这么高的门槛是几个意思啊?! 说时迟那时快,我觉得自己已经逃脱不了狗吃屎的命运了。但没想到的是,下一秒,我没扑到地上,反而整个扑进了某人的怀里,他抱住我一个急旋缓冲了我向前扑的力道,还没等我站稳,我整个人就被扯着向我的右手方跑去。 身后已经传来芭蕉扇扑楞撞到门楣的声音,我发现我们跑动的脚步声产生了回音,看来我们已经通过神道跑进了第一重灵殿。听回音就知道这个灵殿十分高且空旷,脚步声在整个灵殿中环绕回响。 没跑出多远闷油瓶猛地顿住了,我一时没刹住车,一下撞到他背上,他似乎正在快速挪动什么东西,我愣神的当口,他已经一把将我拽过去推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紧接着他也侧身躲了进来,有什么东西被合上的声音,大概是闷油瓶用什么挡住了我们藏身的这个狭小空间的出口。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四周迅速的静了下来。刚刚一顿疯跑之后,我正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这会儿周围太安静了我又不敢弄出太大声响,只好很压抑的憋着气一点点喘,但是胸口还是忍不住的剧烈起伏,憋得我难受死了。 大约这么过了几分钟后我才觉得气慢慢顺了,然后我就听到外面芭蕉扇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似乎正在大殿内一圈圈盘旋,到这会儿其实我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外面应该是某种体型很大的鸟类,但是闷油瓶既然说不知道是什么,那这只鸟极有可能像云顶天宫里的蚰蜓一样是变异后的种类,我想起了青铜门前那种奇怪的人面鸟和口中猴,顿时有点不寒而栗了,现在只希望它找不到我们,飞个几圈之后赶紧离开。 等待的过程有点无聊,不知道我们现在呆的到底是灵殿的哪个地方,外面那只大鸟似乎找不到我们的藏身之处,但它有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执着。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紧张害怕也减淡了一些,甚至开始留意到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说,因为这个空间非常狭小,所以闷油瓶是紧贴着我站着的,现在他的脑袋离我,非常的近,我甚至已经闻到了他头上绷带和止血剂的淡淡药味儿。 没来由的,我就陡然想起了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老子的初吻啊初吻啊!我的内心在咆哮,看不见就可以这样随意被吃豆腐吗?老子是男人啊男人啊!这个吻来得太突然,当时我整个人都是蒙的,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他不想听我继续说下去,所以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堵上了我的嘴,这倒确实很像小哥的作风。不过……这是不是也从某个侧面说明了他对我是有那么点意思的呢?毕竟谁会去亲吻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呢? 他的嘴唇那种冰凉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我的唇上,现在他的脸离我那么近,我要不要趁现在亲回来呢?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脸红心跳,肾上腺素飙升,呼吸也不由自主的变得粗重起来。 第三十四章 就在我犹豫纠结的时候,闷油瓶大概是觉察到我有点不对劲,就拿手肘顶了我一下,似乎是在提醒我外面那只大鸟还没走。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丫的现在这处境我还能想到别的事情上去,简直是脑子被驴踢了。得亏现在黑灯瞎火的他看不见,否则的话,我真不知该怎么解释我这张大红脸。不过,他的呼吸声就在我耳边,这对我来说实在诱惑力太大。 我有点悲哀的发现,我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欺骗自己了,我对一个男人产生了超出朋友或兄弟情义的感情,这个念头最初出现的时候,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我并没有太过抗拒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因为我知道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是喜欢女孩子的,我的性取向在遇到他之前一直都是正常的。甚至他也并没有改变我的性取向,他只是使我没办法再喜欢其他任何一个人,无论男女。 而随着我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来越没有办法放手。既然他吻了我,我是不是可以以此为借口要求他放弃去送死的念头呢?细想了一下,我却只能苦笑着摇头,我是个男人,我不能像个怨妇一样要求他这个要求他那个,他内心的痛苦我不是不知道,又怎么忍心再让他为难?也罢,我也不劝了,就是几千年前的老祖宗说过的那句话——死生契阔,我陪着他就是。 我这边正胡思乱想着,冷不防他突然凑到了我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说了一句话,他呼出的温热气体喷到我耳廓上让我脑袋一麻,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以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到他说了什么。 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他开始慢慢转身,我听到有东西被推动的细微声响,难道说他打算出去?我心底一惊,终于回想起来,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好像是:“我去引开它,你呆在这里。” 有的时候,人类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在我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的双手已经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体明显一紧,僵立了几秒之后,他开始把我的手往下掰。 但我抓紧他的衣服,固执的不肯放手。虽然我知道他应该不会把眼瞎的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但是汪藏海设计的陵墓中有太多走过去就没办法再走回来的路,海底墓,云顶天宫,我反正是已经被汪藏海搞怕了。所以我觉得在这里跟他分开是十分不明智的,一旦他跑出去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完全无法预料。 但闷油瓶显然不这么想,他好像一直在赶时间,不愿意继续在这里等下去耗费时间。所以他加了一点力道在手上,我知道他的力气比我大,如果他坚持要这么做的话,我是拗不过他的。 我只好凑到他耳边,贴紧他的耳朵用极轻的声音快速说道:“死生契阔,与君成说!” 闷油瓶整个身体轻微的一震。他听懂了。 当年读书的时候,觉得《诗经》真是又拗口又难读,唯有这一句最是让人动容。我不是要拽文,只是觉得老祖宗讲话言简意赅,那些能讲的不能讲的感情都在这一句里萦绕,用在此时此刻再合适也没有了。无论他做出怎样的决定,我只希望他明白,我一定会,生死相随。 第三十五章 我们俩就维持着这样僵持的姿势站了好几分钟。然而他终于还是掰开了我的手,在出去之前,他重重的握了我的手一下,似乎在说,放心。 我的身前空了,他抽身出去后重新堵上了这个小空间的出口。我听见外面响起他急促的脚步声,而那只大鸟终于也发现了他,翅膀扇动的巨大声响随着他的脚步声一起渐渐的远了。我一个人站在这个黑暗的角落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如果他回不来,我又该到哪里去找他? 沮丧了好一会儿后,我还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毕竟闷油瓶是斗中一霸,和我这种菜鸟不是一个级别的,他应该不会在斗里迷路的。 我开始在我的四周慢慢的摸索,这个地方不像是随意挖出来的坑道,因为墙上是嵌了青砖的,修建得还很齐整。我又去摸前面那个堵住出口的东西,像是某种大块的石料,上面还有花纹繁复的浮雕,感觉也不太像是修建陵墓的建筑垃圾。我从上往下摸了一遍,一边在脑海中回忆一般灵殿中什么地方会放这样大的一块石料。 摸到比较靠下的位置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有点异样,因为我居然摸到了一个形似须弥座的东西!我的脑中瞬间灵光一闪,这个整块的感觉,很像是块影壁啊!影壁原本就有驱邪避凶的作用,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那个怪鸟才一直发现不了躲在影壁后面的我们吗? 但是这种双面浮雕的影壁一般是不会贴着墙放的,以这块影壁的大小和体积来看,也不可能是闷油瓶把它整个搬过来的,要说闷油瓶把它挪开一条缝让我们躲进来还是有可能的。 我觉得这块影壁出现在这里简直就像是故意的,目的就是用来挡住我现在所在的这个狭小空间。难道说这里曾经放过一些秘密的东西吗?可我们进来的时候这里是空的,会不会是之前已经有人进来过拿走了这里原先存放的东西? 我又站起来仔细去摸这影壁上雕刻的图案,想看看会不会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正当我全神贯注分辨浮雕内容的时候,我的腿上突然一紧!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小腿!!我的心跳一滞,全身顿时僵硬得好像灌了铅,这他娘的是个封闭的空间啊!闷油瓶出去后就用影壁堵住了出口,我没有听到过任何其他生物的呼吸声,那么现在抓住我腿的是什么东西?它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脑门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现在怎么办?我是跑还是就在这跟它一对一单挑?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但它暂时只是抓住我的腿,并没有下一步动作,我压抑住自己的呼吸,尽量不动声色的把手探到腰间抽出我的军刀,就在军刀出鞘的那一瞬间我的另一只腿也猛地一下被紧紧抓住了,我吓得浑身一抖,卧槽是活的啊!!我心里那根高度紧张的弦终于崩断了,军刀一出鞘我就迅速向身后挥过去。 空的!!我什么都没有划到。愣了两秒钟后我立刻意识到那东西在下面,它比我矮! 我立马反握军刀,向下方狠狠刺下去,然而为时已晚。抓住我腿的那东西瞬间发力,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力气居然那么大,我一百多斤的体重再加上背包都被它一把掀翻了,更倒霉的是这个空间实在太小了,我整个人向后仰倒,头一下子重重的磕上了影壁,这一下子磕得那叫一个惨啊,老子差点没给磕出脑震荡来! 第三十六章 整个脑子都是蒙的,我被磕得晕头转向,半天都不会思考,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种脑部陡然受到撞击的混沌中醒过神来,然后就觉得后脑有一块儿地方火烧火燎的疼,我艰难的把手伸到脑后摸了一把,湿答答的,我操!给老子都磕出血来了! 不过我很快就发现了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抓着我腿的那东西并没有放手,而是趁我恍惚的时候,拖着我缓慢却坚定的向前挪动。这里不是个仅仅能容纳下两个人站立着的狭小空间吗?我记得这里的前后直径绝对不会超过一米,可现在一米八多的我居然可以仰躺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惊慌的伸手四处去摸,发现我正在被拖进一个半人高的坑道里。可是之前我和闷油瓶躲在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里还有其他的入口,难道说是刚刚我在四周的墙壁上摸索的时候不小心触发了某个机关,打开了这个半人高的坑道的入口吗? 那么这个坑道到底会通到哪里去?坑道的尽头会不会是这个抓着我腿的怪物的巢穴?如果我被它拖过去了,搞不好会被一堆这种怪物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想到这里,我打了一个冷颤,这种死法太痛苦了,我不能被它拖走。 刚刚我被撂倒的时候军刀也脱手了,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好在我身上还带着匕首,也够锋利。事不宜迟,我暗暗深呼吸了两口,然后猛的勾起上半身,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匕首,贴着我的腿就挥了出去。 果不其然,我的匕首划到了什么东西,那怪物吃痛,一下子放开了我的腿,好机会!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我立刻翻过身来,手脚并用往外爬,而那怪物突然在我身后发出了一声极其惨厉的叫声,异常尖利恐怖,像是未成年的小孩子声嘶力竭的惨叫。这声音让我的脑袋一炸,全身汗毛直竖,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内心的恐惧简直到达了顶点,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拼了命的往外爬。 几下爬到影壁那里,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推那影壁,好不容易才弄出一条拳头大小的细缝。卧槽这影壁实在是太重了,真不知道闷油瓶是怎么像开自家大门似的瞬间打开又关上的。 没有给我太多准备的时间,我的腿再一次被抓住了。我觉得这怪物很变态,它似乎并不打算在这里吃掉我,而是锲而不舍的要把我拖到某个地方去,难道是准备把我弄去当活祭吗?你大爷的,老子不会让你如愿的。 我用一只手扣住墙缝稳住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拼了命的去推那影壁,而我的脚几乎快被那怪物拖离地面了。在恐惧感的驱使下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来,牙齿几乎快被自己咬碎了,影壁终于在我的努力下露出了一条可以让我侧身通过的缝隙。 我再不迟疑,迅速抽出匕首,弯腰下蹲,贴着我的腿在身后用力一划。 这一次我是下了死力气的,那怪物的一只爪子应声而断,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抓住我另一只腿的爪子也松开了,这凄厉的叫声震得我耳膜嗡嗡直响。我按捺住心里的恐惧,把那只还挂在我腿上的断爪一把扯下来,滑腻腻的全是毛发,恶心得我赶紧扔掉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立刻起身从缝隙中挤了出去,眼前一片黑暗我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跑,就循着印象中闷油瓶的脚步声消失的方向跑过去。 没跑几步我就扑捉到了身后传来的风声,几乎是瞬间的反应,我侧身一旋,就有什么东西擦着我的胳膊过去了,撞得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是那怪物追出来了吗?它终于决定要对我下杀手了? 我望着眼前浓稠的黑暗觉得万分沮丧,我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什么方向,什么时候会对我出手,我他娘的现在简直就是个活靶子啊。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握紧匕首慢慢的在原地打圈,黑暗中一点声息也无,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一样响着。 当我陡然听到背后传来的破风声时,我知道为时已晚,我已经躲不开了。几乎就在我意识到身后有东西的一瞬间,我的背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下,就像有人拿了一个千斤重锤照着我的背心狠狠的锤了下去,我一下子就被锤得扑到地上了,五脏六腑似乎都被锤得挤到一块儿了,整个脊椎都跟断了一样,疼得我几乎背过气去,紧接着我就觉得喉头一甜,腥热的血几乎不受控制的从我的嘴巴和鼻腔里喷了出来。 第三十七章 眼下我的样子一定狼狈无比,整个人趴在地上不说,血还喷得到处都是,浑身痛得跟要散架了一样,我有点想就这么晕过去算了。但是即便我这么晕过去了,我估计那攻击我的怪物也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如果我不能成功躲过它的第二波攻击的话,这个千年前的皇陵就是我的埋骨之地。 我努力的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来,但是经过刚刚那一下子,我还没有缓过来,手脚完全都使不上力气,这个状态下想要逃过下一次攻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我觉得自己的后颈一阵发寒,那种死亡临近的恐惧感和无力感席卷了我的全身。 在这种让人绝望的等待中,我终于感觉到身边的地板一个轻微的颤动。来了,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闷油瓶你大爷!叫你不要跑的,你不听,现在连句再见也说不上了。 但是,我没有等来意料中的千斤重锤的第二击。因为在那玩意儿起跳之后,我听到了兵器破空而来的蜂鸣声,随着金属刺入肉体“噗”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滚落到了我旁边的地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那种小孩子的凄惨叫声又炸响在我耳边,伴随着远处急促的脚步声,又有什么东西接连划破气流击中了袭击我的那个怪物,一直笼罩着我的那种阴寒的气息陡然消失了,那怪物被打跑了?!我有一种很解气的感觉。张起灵,算你丫回来得及时,再晚几秒钟,你就直接给小爷我收尸吧! 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然后我突然被一把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但这动作害我疼得整个人一缩。 “吴邪,你有没有事?”他熟悉的声音终于不似往常那样淡然无波。 我想说,你丫没事儿吐这么多血啊?但是刚说了一个“我”字,血就呛进了我的气管,咳嗽扯得我整个五脏六腑都痛,我疼得像只虾米似的蜷了起来,最后只好摆了摆手表示我没事。 闷油瓶没有再挪动我,只是解下我的背包,又找了点东西出来垫着我的头,让我在原地平躺着休息。老实说躺在古墓的灵殿中间休息感觉还是挺渗人的,不过闷油瓶在旁边守着我安心了不少。 大约躺了有半小时我才觉得气顺了一些,身上虽然还是很痛,但手脚总算有了点力气。闷油瓶帮我检查了一下,说我的肋骨和脊椎什么的都没断,只是内脏可能受了点伤。我心说真是万幸,要是在这儿断了骨头就真走不出去了。 在闷油瓶的帮助下,我慢慢的坐了起来,喝了点水漱了漱口,又吃了点巧克力,虽然吞咽有点困难,但我还是尽力的吃了一些,只不过巧克力好像一点都不甜,这么寒冷的地方巧克力应该是不会坏的,可能是刚刚挨的那一下让我没什么胃口了,我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太在意。 能说话了之后,我问闷油瓶:“刚刚袭击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一只白毛粽子。”闷油瓶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冷静。 第三十八章 我想起了刚刚那只断爪,难怪抓在手里全是毛发恶心得要命,不过让我有点在意的是,那只爪子很细,明显不是成年人骨骼的大小。 “那粽子是不是个头很小?”我问。 “恩。” “是人还是动物尸变的?” “人,挂着长命锁。” 果然,听刚刚那粽子的叫声,我就觉得有可能是个陪葬的小孩,也不知道是自然死亡的还是活葬的,或许是怨气太重无法转生,或许是其他原因引发了尸变,但想想觉得其实还是挺可怜的。 我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杀了它吗?” “没有,跑了。”闷油瓶淡淡的说,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你怎么出来了?” 卧槽,老子不跑出来,现在你都不知道上哪儿给我收尸去!“影壁后面有机关,打开了一个半人高的通道,那小粽子就是从里面跑出来的!”我有点怨愤的说道。 闷油瓶沉默了,好半天没再说话,气氛变得有点压抑。我暗想,丫不会是在自责吧?正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他,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那只追着你跑掉的大鸟呢?” “死了。”他的声音有一点疲累。 “死了?怎么死的?”我很诧异,不会是闷油瓶把它干掉了吧?丫也太彪悍了。 “我听见你这边有动静,又甩不掉它,就扭了它的脖子。”他说得很简单。 但我知道事实上一定不会像他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如果真那么容易就能干掉这怪鸟的话,闷油瓶早就做了,也不至于拖着我个瞎子到处跑。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脱口就问道:“你受伤了?” “没事。”他淡淡的说。 他说没事,不是说没有,而是说没事,可见真的伤着了!我心里一急,正想问他伤哪儿了,他突然说道:“那鸟……像是只凤凰。” 凤凰?我一愣,那不是传说中才有的东西吗?就像龙是封建帝王的象征一样,凤凰常常作为后妃之首的符瑞。但是一般人们都认为凤凰跟龙一样,是早期人类自然崇拜的产物,并没有实体的。闷油瓶是不是看错了? “会不会是青铜门前的那种人面鸟?”我问。 “不是,双翅很大很宽,还有很长的尾翼。” 我沉吟了一下,在这古墓里吧,诡异的事情太多了,那云顶天宫里长得跟龙一样粗长的蚰蜓都有,要说万奴王他老婆弄个凤凰来守陵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凤凰这东西吧,也不见得全是空穴来风。我记得在商代的甲骨文上有过这样的记载,说是商王指令臣民捕鸟,最后抓获了五只凤鸟。由此可见,直到商周之际,凤凰还是一种虽然罕见、但却并非不存在的鸟类。以前我在店里的时候没事儿翻过《二十四史》,在《金史》里也看到过一段对凤凰的记载。原文我也记不太清了,意思大概就是说圣台出现了凤凰祥瑞,自东南方飞来了一只五彩凤翼的大鸟,带来了许多不知名的鸟类,围观者甚众什么的。 只是,就算凤凰这种生物真的存在,这古老的凤凰又是怎么在这陵墓里存活了数千年的呢?万奴王又是从哪里逮到这只凤鸟的?用凤凰来守陵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我似乎忽略了某个细节,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正在我绞尽脑汁的时候,闷油瓶突然问我:“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啊?”我一怔,抽了抽鼻子用力吸了两口气,倒是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可是我听到了某种让人不安的声音,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细微模糊的“噼、啪”声,这种声音我听过,是木材被燃烧的时候发出来的爆裂声。 我的脑中陡然一炸,我终于想起来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了!! 第三十九章 凤凰啊,那是一只凤凰啊!我怎么就忘记了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不 死 鸟! 传说中,凤凰每次死后,周身会渐渐燃起大火,然后其在烈火中获得重生,并产生较之以前更强大的生命力和攻击力,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凤凰涅磐”。因为可以浴火重生,所以凤凰其实都是永生的。 这就是万奴皇后用凤凰来守陵的原因了,因为凤凰不会死,它会不断重生,有它的看守可以保得陵墓的万世安寝。闷油瓶一直没有对它下杀手,肯定是一早就怀疑这是一只凤凰,害怕将它弄死后,它再度重生反而变得更加难以对付。不过最后我这边事发突然,他一时情急还是扭断了这只凤鸟的脖子。 虽然听起来十分的匪夷所思,但是看来闷油瓶的怀疑已经变成了现实,那只死去的凤鸟正在涅盘,它重生的烈火引燃了大殿中的木质材料,我已经隐约闻到了一点夹杂着酸腐气的烟火味,而木材爆燃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一旦它完成了重生,势必会卷土重来,将我们赶尽杀绝。 闷油瓶显然早已意识到情况不妙,他快速的整理好了东西,然后问我:“能走吗?” 我试着扭动了一下肩背,虽然还是很痛但是应该不影响行走,于是点了点头,问他:“往哪边走呢?” “影壁后面。”他说。 “什么?!”我简直怀疑自己是听错了。“那里面有白毛粽子啊!!”我提醒他。 “我知道。”他永远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这里很快会烧起来,我们要下到地宫里去。正规的地宫入口在前面的第三重灵殿,但是被封墓石压住了,我试过了,没有炸药打不开。我们只能从影壁后面的通道下去。”说话间他扶着我慢慢的站了起来。 “但是万一前面是个棕子窝呢?你怎么知道那通道一定是通往地宫的啊?” “我不知道,但是没有别的选择。”他答得十分理所当然,我有点无语。 火势渐大,我已经听到木梁倒塌的声音,整个灵殿里的温度似乎正在升高,而那凤凰突如其来一声尖利刺耳的啸叫更是让我的心脏也跟着一抖。没时间考虑了,在闷油瓶的搀扶下我们很快挪到了影壁那里。 扶着影壁的时候我略微犹豫了一下,闷油瓶觉察到了,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很轻的说了一句,“有我在。” 我心里一暖,没再说什么,跟着他一前一后爬进了那条我千辛万苦才逃出来的半人高的通道。 第四十章 地面有点潮湿,而且不平。我的肩背和胸腹依然还觉得痛,所以爬得很慢。但是爬了一段之后,我想也许闷油瓶是对的,因为我的手感告诉我,这是个反打出来的坑道,四壁没有进行过任何的修葺,下铲的痕迹很明显,闷油瓶也没有在这里发现任何的机关设计。我想这极有可能是当时被迫陪葬的工匠们的逃生通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条坑道应该可以通往地宫,说不定天宫都有一部分匠人最后是从这里逃走的。 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我想象中那些隐匿在黑暗中的可怕的东西并没有出现,也没有粽子偷偷爬到我的背上要我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在驱虫剂闷油瓶的后面,所以百邪勿近了。不过越往前爬温度就越低,也不知道是因为里面阴气太重,还是因为外面的大殿在燃烧所以显得入口处的温度高。 爬的过程不再赘述,整条坑道中间转了无数个弯,到后来爬得我晕头转向一点方向感也没有了,我实在不明白一条逃生的通路拐这么多弯到底有什么用意。大约花了有两个小时,我们终于到达了坑道的尽头。 闷油瓶搀着我从坑道中出来,我慢慢的伸直了腰,舒了一口气。在坑道里的两个小时始终得趴着真是累死了。不过随后我就觉得气氛不太对,闷油瓶从出来之后就一言不发,周围似乎特别的阴冷。 “是地宫吗?”我有点疑惑。 “万人陪葬坑。”闷油瓶声音十分的低沉,顿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全是小孩。” 我心底没来由的一紧,中国古代帝王墓葬制度里,最残忍的就是活人陪葬。他们有的是被活埋的,也有被杀或自杀后陪葬的。许多帝王死后令自己的嫔妃陪葬,这位睡在这里的万奴王的老婆说不定也是被勒令活葬的。当陪葬者的陪葬本身就是个悲剧,现在用这么多小孩子来陪葬更是闻所未闻了。在任何年代任何国家,孩子都是帝国的希望和未来,用孩子来陪葬简直就是丧尽天良。这里也许是整座古墓里怨气和戾气最重的地方,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我突然有点庆幸自己看不见了。我想现在闷油瓶的眼前一定是一副十分惨烈的景象。 “他们怎么不逃?这里不是有个通向外面的通道吗?” “毒死的,尸骨多是黑的。”闷油瓶拽住我开始向前走。 我走得十分的小心翼翼,尽量不去惊扰那些死去的亡魂,但是还是会经常踩到某些不明物体,细小的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古墓里听起来是那样的惊心。我不想去问现在我的周围是怎样的场景,我只想快点走过这一段路。 我想起了那个袭击我的白毛小粽子,他会不会也是这些陪葬者中的一员?这个万奴王和他老婆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一个小国,弄死这么多小孩子简直是要天怒人怨了,想不亡国都难! 总之我走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总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寒意逼人。中间我的脚还被勾住了两次,我一度以为是有粽子抓住了我,吓得心脏都跳到嗓子眼了,但闷油瓶看了之后说只是凑巧被枯骨勾到了而已。 好在这段路不算太长,我们有惊无险的走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我的背包好像变重了,我悄悄的问闷油瓶我背上是不是蹲着什么东西,他很平静的说没有。我知道闷油瓶是不会看错的,但我的感觉很真实,这让我十分的不安。 第四十一章 穿过陪葬坑后,我们进入了一条甬道。闷油瓶放慢了脚步,他一直很谨慎的贴着墙走,大概是担心甬道里有机关。被他影响,我大气也不敢出,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如果有机关被触发的声响应该能第一时间被我们捕捉到。 不过,在这样历经千年的古墓里,太过精巧的机关多半不能起作用了,复杂的机簧容易被腐蚀,最后往往是那些最简单的东西反而最有效,比如石头,比如流沙。 大约走了有一只烟的功夫,甬道就到了头,在我们面前的是两扇巨大的汉白玉石门。但是,让人十分意外的是,闷油瓶说门非但没有用铁水浇筑,甚至,两扇门的中间是开着一条细缝的。在古墓里面,一扇开着的门比一扇打不开的门更让人觉得恐怖,毕竟,哪个墓主会把墓门大开,然后说,欢迎来盗,这是不合常理的。那么,这扇门开着必定有蹊跷。 闷油瓶四处检查了一下,我则上前摸了摸那门上的浮雕,能摸得出来有许多的人面凤凰,就是我在神道上的廊柱上摸到的那种。我正在琢磨那只被闷油瓶捏死的凤凰是不是也是长着一张人脸,他就过来招呼我走,似乎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从那条细缝走入门里的时候,突然没来由一阵阴风从我身边刮过去,像是有什么东西陡然穿了出去一样。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再往前走一定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等着我们。这整个墓里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我不由自主的往闷油瓶身边靠了靠。 门后又是一个甬道,但是不长,估计也就二十来步之后,我就觉出脚下的异常来,地面陡然鼓了起来,似乎是走上了一个斜坡。随后我就发现闷油瓶停下来了。 “怎么了?没路了吗?”我问。 “这里地形有点奇怪,像是个……龟壳。”他说。 “啊?什么?”我一时间有点难以理解他的话。 闷油瓶也不再多说,他牵着我在这个地方大致的走了一圈,我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圆形的墓室,不算太大但也不小,三、四十个平方是有的。整个墓室的地面并不平坦,从墓室边缘开始,向墓室中心弧面隆起,呈现出龟背状。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墓葬地面处理方式,把墓室地面做成中间凸起、四周落下的龟背状,是要把棺椁和陪葬品放在凸面顶端,避免墓室渗水的影响。这也是皇族成员才可以使用的高规格墓葬形式。 现在诡异的地方在于,原本应该放着棺椁的地方,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放。整间墓室空空如也,连个陪葬品都没有,而在这间圆形墓室的四周,除掉我们出来的那个甬道口,依次排开的有六个甬道口!这个花了大气力做好的龟背墓室,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通往各个不同墓室的中转站。 “现在怎么办?”我问闷油瓶。 “走走看。”闷油瓶的答案很简洁,我差点被他气得一口血喷出来。 在我看来,这六条甬道一定不是简单排列,就像奇门遁甲中的某种阵法一样,其中必定有生门和死门,走入生门可能什么都不会碰到,直接就能走出这座古墓,而走入死门毫无疑问凶险无比。其他的甬道或许还有通往主墓室或者云顶天宫的。但是不管怎样,这一刻的抉择关乎生死,一步踏错或许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新来过。 第四十二章 我努力的在脑海中回忆奇门遁甲八门金锁阵的布阵和破解之法,无奈当时没有仔细研究过,也就看了个一知半解,我只知道八门中入生门、景门、开门为吉,入伤门、惊门、休门则伤;入杜门、死门则亡,八门的排列是结合星宿和八卦来定的,这个我实在是不精通。别说我现在看不见,就算我现在看得见我也分辨不出哪个是生门,更何况这里还不是八个门,是七个!这情况就越发复杂诡异了。 闷油瓶没有犹豫太久就做出了决定,他拉着我向其中一条甬道走去,我不知道他判断的依据是什么,但是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相信他的判断。不过我让他在之前我们出来的那条甬道上做了个记号,万一我们走错路,还有命退回来的话,至少这个记号可以帮助我们确认一下方位。 甬道里透着说不出的阴冷,而且越往前走就越冷了,我总觉得似乎选错路了,但是闷油瓶不说话,保持着固有的节奏贴着墙一直向前,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们的速度不算快,差不多半小时后到了这条甬道的尽头,又是一扇汉白玉石门。门没有封死,闷油瓶上前试了试,可以推动。 我们俩花了些气力,伴随着沉闷的一声响动,门露出了一条细缝。然而就在门开的一瞬间,一股极寒的冷气陡然从门里扑了出来,吹到我脸上冻得我一哆嗦。这里面怎么好像个冻库?我暗想,这儿不会是用来存放万奴皇后尸体的天然冰窖吧?难道说我们走进主墓室了? 闷油瓶把门推得更开了一些,冰冷的气体持续不断的从门里流泻出来。 “里面是什么?”等了半天闷油瓶也没有说话的意思,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罐子。”一边说他一边走进门里去了,我听得一头雾水,你丫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吗?多少照顾一下我这个瞎子的情绪吧! 也不知道我这雪盲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好转,我怀着郁结的心情跟在他后面。门里实在太冷了,一度让我产生走在雪山顶上的错觉。没走几步闷油瓶就停下来了,他拉起我的手放在一个什么东西上面。这玩意儿非常的凉,好像冷气就是从这东西里面散发出来的,我上下摸了摸,手感像是一种陶罐,但是非常的高大,比我还高两个头,体积也很大,装个大活人进去都绰绰有余了。当我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我突然被自己吓到了,这里面……不会真的装着人吧? “这里有很多这种罐子吗?”我问。 “恩,几百个。”闷油瓶淡淡道。 卧槽,难怪这么冷,几百个罐子在这里散发着冷气,比空调还管用。只是,这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能够持续几百上千年保持低温呢?放这么些个罐子在这里到底什么用意?一边想着,我一边又向前走了几步,去摸另外一只罐子,试图找找看罐子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摸了好几只罐子一无所获,倒是我的双手都快冻僵了,闷油瓶也不知道在旁边干嘛。我把手拿到嘴边,哈了几口气使劲儿搓了搓,“他娘的这地儿实在是……唔……”话才说到一半我的嘴突然被闷油瓶一把捂住了。 他捂得很紧,手上带了点力道,这个动作我很熟悉,有突发情况闷油瓶才会这么干,他的紧张感立刻传染了我,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我屏住呼吸,仔细捕捉黑暗中细微的动静。 开始的时候什么也听不到,周围一片死气沉沉的静默,连闷油瓶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但是渐渐的,一种让我心惊肉跳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膜——那是陶罐产生裂缝的声音。最初是细长的一声,有某一只陶罐开裂了。紧接着又是细长的一声,之后从我的四面八方同时传来了这种罐体裂开的声音,越来越密集的开裂声丧钟一般敲响在我心上! 第四十三章 这些该死的罐子几百年来都纹丝不动,怎么偏偏我们一进来它就开裂了呢?是有什么活物要从罐子里出来了吗? “我们破坏了这里的气密结构和重力平衡,走!”闷油瓶比我反应快得多,我还没从惊惧中缓过神来,他已经毫不迟疑的拖着我冲了出去。 他跑得相当快,我整个人被他拖得脚步都差点跟不上,我想闷油瓶一定在那间冰室里看到了什么。没等我们跑出多远,身后就传来一声闷响,某只罐体终于爆裂开来,碎裂的陶片混着某种液体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我的心脏也随着这声音猛地一抖。 “快!”闷油瓶将我往前一个大力的拉扯,速度越发的快了。我觉得我几乎到极限了,已经不可能跑得更快了,然而身后陶罐的爆裂声此起彼伏,我听到了夹杂在其中的一些模糊嘈杂的声音,像是许多肉体在地板上拖行发出的摩擦声,这让我产生了一些非常不好的想象。在这种令人胆寒的声音刺激下,我爆发出最后一点能量向前冲刺。 来的时候走完这条甬道我们花了半个多小时,如今以我们这样快的速度应该几分钟就能跑完,我只担心在我们进入那间冰室之后,某种机关已经使整个甬道的走向发生了改变,就像汪藏海经常干的那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前方等待着我们的还不知是福是祸。 不过看来我们并没有那么容易逃脱,陶罐中装着的东西不但是活物,而且速度还不慢,我们已经跑得飞快了,可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肉体摩擦声还是一直在向我们逼近。丫的我们这是入了死门了吧,碰上这么邪门的玩意儿,我点子背,闷油瓶也不见得比我强多少,这可是他选的路啊!我正想着突然觉得肩头一麻,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就听见闷油瓶惊怒的声音喊了一句“吴邪!” 我还想问,怎么了?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我向后一拖。这一切几乎发生在一瞬间,开始的时候我甚至完全感觉不到痛,那玩意儿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后来我才明白它在眨眼间已经洞穿了我的整个肩头。 我本来依着惯性向前跑的身体一下子被止住了冲势,生生被它拖得倒退了好几步。一股钻心的钝痛从肩头传来,那东西上面好像长满了倒刺,往后一拖,那些细长锋利的刺就一根根深深扎入到我的肉里面挂住了,一下子痛得我心神俱乱,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往外冒。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马上要痛得休克过去了,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什么都甩给闷油瓶一个人扛,所以我咬牙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倒下去。几乎就在同时我听到闷油瓶匕首出鞘的声音,挟裹着风声在我背后猛地划下,“噗啦”一声,洞穿了我肩头的那玩意儿被闷油瓶割断了,我肩头的力量一松,身子向前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 我大口大口的喘气,断掉的那东西还在我肩头里面抽搐,每动一下就带动那些倒刺在我的身体里面来回的扎,让我痛得全身发抖。我颤抖着用左手抓住了那东西,感觉很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舌头,滑腻腻的带着粘液,不算很粗,大概也就三指宽的样子,上面有很多凸起的小点和倒刺,还带着一股腐臭的味道,恶心得让人差点吐出来。我咬紧牙关,想着豁出去了,用力将它向前狠狠一拉! 第四十四章 一整条断舌从后至前被我从肩头里生生扯了出来,倒刺上还挂着我的肉沫,和着鲜血一起飞溅而出。那种穿骨而过的疼痛完全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我没有倒下去。我一边深吸气一边将那恶心的东西甩在地上。 太过强烈的痛感刺激让我整个脑袋都是麻的,耳边全是嗡嗡的蜂鸣声。但我却不能不去想,为什么没有接连而来的下一波攻击?为什么数量那么庞大的罐中物没有蜂拥而至将我们吞噬?闷油瓶在干什么? 我用左手撑住地,努力让自己一片混沌的脑子冷静下来,终于,耳边的蜂鸣声渐渐退去。然后我就听到那种让人心底莫名毛躁的肉体摩擦声就在我们身后不远的地方,非常密集,来来回回此起彼伏却不向前靠近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离我们这么近了却不冲上前来?我的心底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张起灵!!你在干什么?!”我大喊了一声。 “起来向前跑!”他喝道。 “跑你妈个大头鬼!你是不是又在放血?!!”我吼道。 他没有回答,我的左胳膊被人架住一把拖了起来。但是跑过长跑的人应该知道,人在持续跑动的过程中其实是憋着一口气的,一旦停下来了,那口气就泄了,再想跑起来就很难了。我现在就是这种状况,我的身体已经疲累到了极限,再加上刚刚受伤的刺激和失血,我的那股气再也提不上来了。虽然闷油瓶极力拖着我向前,但我的双脚虚浮得好像踩在棉花上面,整个右半边身体除了痛感之外没有任何知觉,深一脚浅一脚跑了几步之后我一个踉跄又跪了下去。 “你先跑吧。”我挣脱开他的手,撑住地面喘气。那些不知名的罐中物依然不紧不慢的跟在我们后面,不上前也绝不退后一步,我都能想象得到它们现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就等着闷油瓶一走立马冲上来把我吃干抹净。这个死法倒也痛快,就是太恶心了一点。 但闷油瓶显然不打算放弃,他把背包挪到前胸背着,蹲下来将我的双手过到他肩头,准备将我背起来。我挣扎着往后挪,企图甩开他的手。 “你背着我,我俩谁都跑不掉!”我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前推。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不想再拖累他了。 “别浪费我力气。”说着他抓紧我的手用力把我往前一拖,双手夹住我的腿往上一送,我整个人就离了地。 我还想再挣扎,他淡淡的说了一句,“死生契阔,你说的。” 我就愣住了。 是,我说的。我怎么就忘了呢?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就像我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他一样,他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放弃我。与其做无谓的牺牲,不如想着怎么一起逃出去吧。 第四十五章 我没再挣扎,老老实实趴在他背上用左手搂住了他。事实上我也确实没有力气再挣扎了,我很累,也很痛,身体每一块地方都痛得像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 闷油瓶背着我速度减慢了很多,那些恶心的玩意儿依旧锲而不舍的跟在后面,但似乎一直在忌惮着什么不敢贸然冲上前来,也没有再拿那种舌头一样的东西攻击我们。只是那种频繁的嘴巴张合和吐信的声音提醒着我们,他们并没有放弃。好在这条甬道原本也不算太长,应该几分钟就能跑到头。 所以当闷油瓶脚下一顿的时候,我心底就没来由的跟着一沉。 “怎么了?”我强打起精神问道。 “我做的记号不见了。”他快速说道。 我反应了两秒才明白,我们又回到龟背墓室了,那个记号是闷油瓶用匕首刻在我们出来的那条甬道口上的,我摸过,他刻得非常深,所以应该不可能被什么东西或人抹掉,如果说记号不见了,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整条甬道都消失了。 但他只是停顿了片刻就立刻又跑起来了。不知道这次他又选了条什么样的路,不过以我们俩目前的运势来看,前途恐怕也不乐观,我昏昏沉沉的想着。因为失血,我开始有点晕眩了,我在努力的控制自己想要保持清醒。 跑了一段路之后,我发现闷油瓶似乎放慢了速度,而身后那种让人心里发怵的肉体摩擦声渐渐的听不见了。怎么回事?难道说已经甩掉他们了吗?闷油瓶跑得并不快,为什么他们竟然没有追上来呢?这很反常,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或许我们又一次选错了路,而这条路可怕到连那些沉睡了千年的罐中生物都不敢跟进来。 我很想问问闷油瓶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想跟他说我觉得不对劲,但我的脑袋越来越重了,只好把脸搁在他的肩头上。我觉得自己张嘴说话了,但其实我只是发出了一些无意识的呻吟。我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很不妙,可我的大脑不听使唤了,它拒绝思考,我的整个意识都在逐渐涣散。 “睡吧。”耳边突然传来他的声音,安定,平和,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就贴着我的耳根说的。我不知道是他真的在说话还是我在做梦,但这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我抵抗不了。我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药香,像一剂安神药注入了我的脑海里,身体上所有的疼痛似乎都离我远去了,我放弃了最后的抵抗,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第四十六章 这一觉我睡得很深,没有纷繁芜杂的梦境,没有各种莫名其妙的可怕生物,也没有大片大片鲜红的血,只有一片纯粹的黑暗。 自我们从那条山体裂缝里下来直到现在,已经有将近二十个小时没有合眼了。这一路上我们都在不断的奔逃、受伤、失血,我的体能消耗已经到达极限,它需要一个深度睡眠来自我修复。我以为我至少会睡上几个小时,但实际上我才睡了一个多小时就毫无预兆的陡然惊醒了,没有任何的外界刺激也没有噩梦,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张起灵!”在我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我已经对着眼前的黑暗喊出了这三个字。 “我在。”依然是平静无波的声音,可是十分让人安心。 但是很快我就后悔了,我不应该这么早醒过来的,我的整个身体痛得像要散架了,而右肩那种焚心蚀骨的疼真他娘的不是人受的罪。我一边深吸气一边试着抬起左手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下,我发现自己是躺在睡袋里的,而我身上的伤口已经绑上了绷带。看来在我昏睡的时候闷油瓶已经对我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处理,但我们带的也都只是一些应急的药品,如今我肩头里极有可能还残留着那玩意儿腐臭的粘液,想到这一点我不免一阵恶寒。 不过我临出发前从小旅馆老板那儿搞到了一点好东西,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 “小哥,把吗啡拿一只给我吧。”这两只吗啡我原本是打算留到逼不得已的时候用的,不过现在看来留不住了。 “不行。”闷油瓶拒绝的干脆彻底,“吗啡会麻痹你的中枢神经。” 卧槽!吗啡是止痛药,可不就是要麻痹中枢神经吗?不然怎么止痛!这就像一个人说,我饿了想吃饭,你告诉他,不行,吃饭会让你没有饥饿感。这他娘的也太扯淡了,但我觉得闷油瓶不是一个会做这么无厘头的事情的人,我总觉得他隐瞒了一些什么事。 但是疼痛让我没有太多心思去考虑这些,我用左手撑起半边身体,想要试着坐起来,丫不给我吗啡我难道不能自己去拿吗?但是一只手受力从睡袋中爬出来确实有难度,闷油瓶上前帮了我一把,好不容易才扶着我靠墙坐下。 这么一折腾我又疼得出了一身的冷汗,闷油瓶塞了个什么东西到我嘴里,我抖索着用左手拿住,发现是只烟。我大力的吸了几口,烟叶的味道似乎跟平时不太一样,但是无所谓了,多少能让我镇定一点。 连抽了三只烟,我才渐渐的平静下来,大脑也终于开始转动了。然后我立刻注意到,从我醒过来之后,周围就非常的安静,甚至可以说是一片死寂,闷油瓶把我带到了什么地方?既然能打开睡袋让我睡进去,可见这个地方应该是比较安全的,难道说我们已经从这座陪葬陵中走出去了吗? “这里是哪里?” “墓室。”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是高估了我们的运气。但是想到闷油瓶让我在一间墓室里正儿八经躺进睡袋睡觉,我就觉得他真是彪悍到一定程度了,就不怕突然蹦出个什么粽子血尸之类的玩意儿来吗? “也是间空墓室吗?” “有三口棺材。” 我差点被一口烟呛死,让我睡在三口棺材旁边,这种事也只有闷油瓶才能做得出来。 “我觉得我们还是早点走的好。”我狠狠吸了一大口烟说道。 “走不了了,我们被困住了。”他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第四十七章 虽然闷油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镇定,但我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闷油瓶是谁?斗中一霸啊!粽子都得给他磕头的主儿啊!他开棺的次数比开自家房门的次数还多,什么样的地方能困住他?这地方是有多凶险才能让他说出这句话。 “什么叫被困住了?出口被那种罐子里出来的玩意儿堵住了吗?”我问。 “没有出口。这间墓室有两条甬道,无论走哪条都会回到这里,我找不到任何机关。”他平静的声音有一点低沉。 这情况瞬间跟我脑中的某个场景重合了,是的,这跟我们上次来云顶天宫的时候遇到的境况非常相似,当时我们被困在那间黄金墓室中,办法想尽也找不到出路,几近崩溃的边缘,后来是借着那只大头尸胎的契机才得以逃了出去,只不过那时候闷油瓶不在,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我猜闷油瓶现在心里一定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平静。毕竟任何人在遇到这种让人绝望的境地时都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无动于衷。 但我心里反而并没有特别的担心,上次云顶天宫的经历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我知道无论我们目前的境况看起来有多糟糕,它都并非一个真正的死局。只要耐心寻找,一定能找到这个局的破绽,打开出去的通路。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们现在的处境也确实相对安全,因为这间墓室我们出不去,其他的东西也进不来了。只要那棺材里的苦主不起尸,我们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休整一下。 我暂时还不想告诉闷油瓶上次我和胖子他们在天宫里经历过的事,因为人在相对绝望的境况下,心理防线比较容易被击溃,说不定这次我能从闷油瓶嘴里问出点之前他一直不肯说的事情。 打定主意后,我最后吸了一大口,把手里的烟头扔掉,定了定神,问道:“如果我们真的走出不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一片静默,我等了一会儿,看来他是不打算回答了。 我只好再问道:“你到底进山来干嘛的?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不能告诉我吗?” 依然是不变的沉默。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闷油瓶固执到可怕,我永远没有办法敲开他坚硬的外壳看到他的内心。 我把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忍过一阵肩头袭来的疼痛,再度开口说道:“你不说也没关系,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你不跟我一起的话,我是不会一个人活着回去的。” 我用了很大的气力才说完这句话,一如既往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也不甚在意,反正也习惯了。靠着墙壁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他递了个什么东西到我手上,我摸出来是块压缩饼干。其实我并没有什么食欲,也不觉得饿,但是想到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一会儿还得费脑子想办法从这墓室里出去,我就觉得还是补充点能量的好。 因为压缩饼干大多是高热量的,所以都比较甜,但是我总觉得这压缩饼干像是坏了的,咬在嘴里一嘴渣不说,还他娘的一点味儿都没有,真是跟嚼蜡一样,虽说在墓里不能要求太高,但是也不能让老子啃蜡烛啊! 我一边费力的咽着满嘴的渣,一边问,“小哥,压缩饼干是不是放坏了?” 闷油瓶没回答我,我暗道,你他娘的还真是无愧于哑巴张这个称号啊!如果我自己能看见就好了,免得什么都得问他,偏偏他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真是让我气到内伤。 一边想着我一边自言自语道,“这都几天了?怎么雪盲就一点儿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呢?” 本来也没想着他会回应我,谁知道他还就突然接口了。只是他说的那句话让我心里一寒。 他说,“如果我不走的话,你的眼睛就好不了。” 第四十八章 我愣了片刻,问道:“你什么意思?” 黑暗中,我听见他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我的心里没来由的就涌起强烈的不安,我知道他也许会开口说出一些事情来了,但我却突然不希望他继续说下去了,我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也许会让我很难接受。 “我要去的地方,是青铜门里面。”他终于开口说道。 “那门里面是什么地方?”我问道:“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无法告诉你那是一个什么地方。”闷油瓶说,“我只能告诉你一个约定。很多年前,我带着一个秘密找到了当时你们所谓的老九门。在张家一直以来的祖训中,都是以留存作为最大的目标,张家的整个发展过程,就是希望无论在怎样的乱世中,张家都可以留存下来,从而保住张家古楼的群葬。张家从最开始就获得了这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运行,除了历代的张家族长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我们只知道秘密本身的存在,而秘密有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这个节点现在已经到来了。” “在张家最后留存的希望破灭之后,我找到了当时的老九门,希望借老九门的力量帮助张家,共同承担这个义务,轮流守护这个秘密,但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遵守承诺。近一百年来都是张家的人在守护这个秘密,张家的力量也因此被削弱。我要守护的这个秘密的核心,就在青铜门背后。而守护这个秘密需要时间,我会进入青铜门之后十年,等待下一个接替者。” “你的意思是,在你们原来的诺言里,老九门的人必须轮流去守护这个秘密,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去?”我问道。 “是,我已经是张家最后的张起灵,以后所有的日子,都必须由我来守护。” 我消化了一下,问道:“那么,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按照承诺,老九门到现在,应该是轮到谁?”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你。” 我心底一沉,其实在他说的过程中我已经猜到一点,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成真了,连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给我。有的时候真是觉得我的预感准到离谱,我再问道:“我的眼睛,和你说的这些有关系吗?” “所有承诺过要去守护这个秘密的人,都相当于是和它定下了契约,到了时间节点不履行契约就会被它反噬。你已经失去了视觉和味觉,如果我不快点进入门里的话,你还会继续失去你的嗅觉,听觉,触觉,你的整个身体机能都会逐渐下降,最后,被它彻底吞噬。所以,我们是不可能一起走出去的。” 除了苦笑之外,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不进门里去,我死。他进门里去,我也不想一个人走出长白山。世事总是如此的残忍,不给人一丝希望,刮骨剔肉鲜血淋漓不留情面。我也终于了明白闷油瓶为什么一路上火急火燎的赶路,为什么一再说没有时间了,为什么即便明知古墓里面凶险无比还是带着我下了地宫,他想要快点赶到青铜门那里,他怕我死。 “那么,我去履行契约,我去守这个秘密。”我说。 “我不会让你去的,你应该活在有阳光的世界里。”他平静的说道。 “那么你呢?难道你就应该永远活在黑暗中吗?”我撑起身体问了他一句。本来之前在灵殿里的时候我就被那只白毛粽子弄得受了内伤,刚刚听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我就觉得整个身体里面气血翻涌,我忍了又忍,压了又压,还是没能压下去,终于一口血喷出来,整个身体向一边歪倒。 失去意识之前,我在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永远不再醒过来,这样我就不用去面对这样两难的境地了。 第四十九章 我看见许多丑陋的污泥一样的软体动物将我包围其中,它们血红的独眼怨毒的看着我,它们恶心的舌头在我身上穿出一个个血洞;我看见凤凰冲天的烈焰吞噬了我,我的周围全是灼热的火焰,我无法呼吸无处可逃;我看见满身浴血的潘子向我微笑,可他只有半截身子;我看见胖子抱着云彩的尸体嚎啕大哭。我知道我在做梦,我的梦境是如此的纷乱痛苦,可是我仍然不愿意醒过来。 我宁愿在梦境中挣扎也不愿面对现实的残酷。 但他不放过我。无论我陷在怎样的梦魇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坚定而平静的叫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我怎么逃都逃不掉。 终于还是无可奈何的清醒过来。感觉回到身上的那一刻,整个身体都在叫嚣着疼痛,可是我发现,跟心里的痛苦比起来,身体上的疼痛不过万分之一。 我像具尸体一样躺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或者根本什么都没有想。 黑暗中,我听见他说:“吴邪,我知道你醒了。” 我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我的大脑已经麻木了。很久之后,我才缓缓说道,“一起吧。一起去守那个秘密吧。”如果必定有一个人要进入门里的话,那就不如一起进去吧。我已经一路跟着他到了这里,我实在是不想再一个人走回去了。 静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开口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张家的力量会被削弱,为什么我会成为张家最后的张起灵吗?不是所有进入门里的人都能活着走出来的。吴邪,别让我看着你死。”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绵绵的海风吹得我的心底一片潮湿。难道我们注定只能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吗?我突然想起了那种传说中开在轮回之路上的彼岸花。佛经上记载着,彼岸花,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我和他,也要注定生生相错,永不相见吗? 命运何其残酷,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死局。什么人定胜天,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我缓缓抬起左手挡在自己的眼睛上,因为我的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的溢出了我的眼角。 但他拉开了我的左手,片刻之后,将他冰凉的唇印在了我的唇上。那是一个很轻很轻的吻,蜻蜓点水一般浅尝辄止。然后他在我耳边安静的说道,“吴邪,你要活下去,替我活下去。” 这真是我至今听到过的人世间最残忍的一句话。我从来都不想要替你活下去,我是想要和你一起活下去啊! 第五十章 几年前,生意不好的时候我窝在店子里看碟,有一天无意中看了《泰坦尼克号》,片尾的时候男主角对女主角说,你不会死在这里,答应我你一定会活下去,决不放弃。然后男主角就挂了。那时候我还感叹了一下,这男的真他娘的勇敢,纯爷们! 可是今天闷油瓶对我说,替我活下去,我才突然发现原来电影中真正勇敢的那个人是女主角。有的时候,死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而活着却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尤其是,当给你活下去希望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的时候,却还要独自活下去更是万分不易。在漫长的岁月中,靠着一点点回忆熬过荒芜的人生,这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我很想说,张起灵,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我的人生?这样的结束,我不接受!老子千辛万苦追进山来不是为了送你进坟墓! 可是,我几乎已经能够预见最后的终局,无论我同意或不同意,他都会独自一人进到门里去,我只有两个选择,自己回去或死在这里。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死。 我想起了在旅馆的时候他看向我的那个眼神,那样的绝望,眼底全是灰烬。要是我能看得见的话,我想现在他的眼里也一定是黯淡无光的。如果我死在他面前,也许他眼里的最后一点光亮也会彻底熄灭。我不忍也不能。 他说的对,如果他一早打晕我,我就不会跟着他进山,也就不会知道青铜门的秘密。也许他会平静的去守门,也许我会回到杭州继续做我的小老板,我们都不会这样痛苦。可是世事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人最软弱的地方,就是舍不得。 我们都舍不得。 无论生离死别,留下来的那一个总是最痛苦的那一个。如果我们两个人中一定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这份痛苦的话,我希望是我。 电影的最后,女主角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她活到了白发苍苍牙齿都掉光的那一天。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还不如一个姑娘勇敢?更何况闷油瓶并非一定会死,我总能想到什么办法把他从那门后弄出来,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我余下人生的所有时间都拿来做这一件事也无所谓。 不管最后我们会死在哪里,但至少不是这里,不是现在。 第五十一章 我又再多躺了一会儿平复心情,毕竟人心不是捏泥巴,说捏方就方,说捏圆就圆,就算理智上能想得通,心理上依然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个现实。 在这个期间,闷油瓶没再说话,但他的呼吸声一直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黑暗中一只手缓缓滑过了我的眼角,擦掉了我眼角那一点未干的水渍。 我愣了两秒,然后抬手抓住了他的手,他往后缩了一下,但没有挣脱。我发现我的手指正好按在了他的掌心上,那里凹凸不平,一道深深的切口横亘其上,血肉外翻。 他对自己永远下手这样狠,不留一点退路,放完血了甚至连包扎都懒得去做,就这样任狰狞的伤口裸露在空气中。 我已经痛到麻木的心又一次被狠狠的刺痛。他这样一个人,我真希望能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给他,可是我连带他出去都做不到。我深呼吸,再深呼吸,勉力压下心口翻涌而上的腥甜之气。片刻之后,我将他的手拉过来压在我的心口,那里有一颗温热的心还在跳动。 “我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的。”我说。 我把我们在云顶天宫的黄金墓室中经历的一切简单的跟闷油瓶讲了讲。那时候我有胖子的犀牛角,可是现在我们俩都没有这玩意儿,虽说我相信一定有出去的办法,可是到底从哪里下手寻找这个契机我还真是没有头绪。 第一步还是先把进入这个墓室前后的事情梳理一下吧,毕竟中间我昏迷了一段时间,说不定会有什么我错过的线索。我发现受过刺激过后的脑子思考起来还是有点儿费力的。闷油瓶给我喂了些水和食物,我也不管是什么东西,反正吃起来都一样没味道,就胡乱吞了一点下去。 我开始努力的回忆,在那条通往冰室的甬道上,闷油瓶放血阻止了那些怪物的进攻,然后我们回到了龟背墓室,当时闷油瓶好像是说他做的记号不见了,依我推断,应该是那条做有记号的甬道消失了。 “那个龟背墓室是只剩下6条甬道了吗?”我问。 “不,还是7条。”他说。 这情况就有点诡异了。如果那条甬道还在的话,为什么闷油瓶做的记号会凭空消失呢?难道说我们进入了时空隧道,回到了闷油瓶没有刻下记号之前的龟背墓室?可是这个也太玄幻了,有点扯淡,应该不可能。 其实我一直对7条甬道这个数字有些疑惑,按理来说,这个格局非常的像八门金锁阵,但是它少一个门是怎么个意思呢?我正百思不得其解,闷油瓶突然在旁边说了一句话。 第五十二章 “颠倒八门阵。”他这样说道。 我一怔,这个词很耳熟,我确定我是听过的,但是这个词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我正在记忆中搜刮,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人的名字,鬼谷子! 是的,就是鬼谷子!我想起来我有看过一本讲孙膑的书,其中就提到了鬼谷子,这个“颠倒八门阵”正是由他所创。只是,如若我们真的闯入了颠倒八门阵,那么这个情况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据我所知,八门金锁阵中生门是真正的活路,死门是绝对的死路。入其他各门则重见八门,如此循环往复将人困在阵中。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死门之外,其他各门都不能算是绝对意义上的死路,因为重见八门之后,会面临新一次的选择。 可是颠倒八门阵和八门金锁阵不同,它是在八门金锁阵的基础上进行过改良的,比起八门金锁阵来,它更加的残暴和决绝。在颠倒八门阵中,只有生门一条活路,其他全部都是死路,而且八门的顺序都打乱进行了重新排列,一旦入阵,除非知道生门所在方位,否则的话无论入哪个门,前方都只有死路一条。 我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说这里确实有八条甬道的话…… “我们从万葬坑进入龟背墓室的那条甬道,是唯一的一条生路?”我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恩。”闷油瓶淡淡的应道。 操,果然如此。汪藏海那个老狐狸向来心狠手辣。那个龟背墓室一直都有八条甬道,但是在它的某个方位使用了某种特殊的方法使其中一条甬道的入口隐藏起来了。我们进入那间冰冻墓室之后,机关开始运作,甬道的位置发生了改变,这是汪藏海惯用的伎俩。闷油瓶刻有记号的那条甬道被转移到那个特殊的方位隐藏起来了,所以我们后来看到的七条甬道,其实每一条都是死路。汪藏海从来就没打算让进入地宫的人活着出去。 想到这里,难免有些沮丧,我好不容易催眠了自己让自己振作起来,这会儿又被汪老狐狸打击得不行。闷油瓶怎么进入这间墓室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里七条甬道都是死路,那么即便我们能从这间墓室出去,也没有那么多条命去把每条死路都走一遍,唯一的一条生路却是回头路。 想到头顶上烧得一塌糊涂的灵殿,还有那条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山体裂缝,我就觉得腿发软。回头路也不好走啊!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撑到爬出那条裂缝。 各种压抑和绝望的情绪涌上心头,我差点又要自我放弃了,这当口,突然“叮”的一声脆响从稍远的地方传来,这声音让我一个激灵,闷油瓶就在我身边,我一直都握着他的手呢!这声音绝对不是他弄出来的,难道说这墓室里还有其他东西? 我想起来之前闷油瓶说这墓室里还有三口棺材的。 “你,不会开棺了吧?”我问。 “开了。”他平静的答道。 操! 第五十三章 有的时候我觉得闷油瓶的大脑构造和我们一般人不一样。带着个伤病号,还是个开棺必起尸的伤病号,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会想到去开棺?!他又不像胖子那样眼红明器,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去开棺? 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闷油瓶不动声色把手从我手中抽出去,我知道他是打算过去看看。 “小心点。”我轻声说。 他没有回答,估计是已经摸过去了。我挣扎着坐起身来,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 半晌之后,他说,“没事了。” “没有起尸?”我惊疑的问,有点不敢相信。 “没有。”他的声音十分淡定。 我松了一口气。随后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什么时候变得跟胖子一样手贱了? “我开棺必起尸!!”我愤然说道。 “我知道。”他淡淡的说。 卧槽,他居然说他知道!! “那你还开?”我问。 “进这间墓室的时候,主棺的棺盖已经开了一半了,所以就都打开检查了一下。”他说。 已经开了一半了?他娘的难道说我的体质已经进化到不用动手,棺材自己就会打开的地步了吗?太扯淡了吧!是不是之前有人进来过?没理由墓室里的棺材不盖好棺盖的啊!! “刚刚那声脆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不知从哪里掉出来半块血玉,打在主棺的玉枕上了。”他说。 血玉?我脑后一凛,墓室里怎么会有这东西?这玩意儿邪门的很!而且十分的罕见,许多浸淫古董多年的人都没机会见上一次,因为血玉这东西没有天然的。不管是翡翠,和田,还是黄玉,只有真的透了血进去,才会形成血玉。 据说古人为了得到血玉,会在人落葬的时候,把玉器强行塞入人口中,若人刚死,一口气咽下的当口玉被塞入,便会随气落入咽喉,进入血管密布的咽喉之中,久置千年,死血透渍,血丝直达玉心,便会形成华丽的血玉。这种东西往往落在骷髅的咽下,是所有尸体玉塞中最宝贵的一个,真正的血玉价值千万都不为过。 但是这种用尸血浸渍千年而成的血玉往往可以通灵,尸体的怨气和戾气凝结其中,十分的阴毒诡谲,对后来的佩戴者其实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一般人应该是不会用这种东西来陪葬的,难道说这棺材中的苦主是用来做血玉的原材料?可是为什么会是半块呢? “你能确定是真的血玉吗?”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要拿起来看看。” “等等,别用手拿,小心有毒。我包里有手套。”我赶紧说。 “恩。”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走到我旁边,然后背包拉链被拉开的声音,接下来就突然安静下来了,好半天都没有动静,难道是没找到手套?我明明塞到包里去了啊!我正觉得奇怪,突然听到他叫我的名字。 “吴邪。”他的声音像凉透的水,冰得刺骨。 “嗯?怎么?”我莫名的觉得有点恐慌。 半晌,他缓缓说道,“你的包里……有另外半块血玉!” 什么?!!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就炸开了。 第五十四章 有好半天功夫我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是僵硬的,被他这句话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为什么我包里会有半块血玉?是谁放进去的?谁能在闷油瓶眼皮子底下对我的背包动手脚? 我可以确定进山的时候我的装备里绝对没有这东西,那么它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想到我背着这么个怨毒的玩意儿走了一路,我就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这东西阴气极重,我这一路上这么倒霉,被粽子踹,被怪物追杀,受伤挂彩,难道都是拜它所赐?甚至我们被困在这里搞不好都跟它有关。 不过最诡异的是,闷油瓶说的是“另外半块”。难道说它和主棺里的那半块正好可以凑成一整只?它一路上跟着我会不会就是想把我引到这里,然后它就可以和它的另一半破镜重圆了?! 这个古墓里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颠覆了我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连凤凰都出现了,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相信的? “小哥,主棺里那半块血玉是从尸体嘴里掉出来的吗?”我终于捋直了自己的舌头。 “不是,主棺里没有尸体。”他的语气永远一成不变。 我又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闷油瓶你丫说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挤牙膏一样,我问一点你答一点,能不能考虑一下瞎子的心情?! “是空棺?”我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再问道。 “不是,以前是有尸体的,棺底垫的锦帛上面有压痕。”他说。 锦帛在那个年代是十分珍贵和稀有的东西,用锦帛来垫棺底,看来这棺材里睡着的还不是个普通人,身份级别都不一般。 “另外两具棺材里面也没有尸体了吗?” “有,而且都是小孩,不会超过三岁,尸骨都很小。” “主棺里是大人还是小孩?”我继续挤牙膏的工作。 “看压痕的长度应该也是个小孩,年龄大概在七、八岁的样子。”他答道。 这就奇怪了,如果说这里是万奴王皇后的陵寝的话,为什么这间墓室里会放着这么多小孩子的棺木,他们都是东夏皇族的成员吗?难道说万奴王把自己一家老小全都带下来了? 不过此刻最让人遍体生寒的问题还是,主棺里的尸体到底到哪里去了呢?我总觉得这块血玉的出现,绝非偶然! 第五十五章 “吴邪,你碰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闷油瓶突然问了我一句。 “没有啊!你不是一直跟我在一块儿的吗?”我答完之后才陡然意识到,我们并非“一直”在一起,事实上我们是分开了一小段时间的。就在他去引开那只凤凰的时候,有一只白毛小粽子袭击了我。这么说起来,这个主棺里的苦主也是个小孩子,会不会那只袭击我的白毛小粽子就是原本应该躺在这棺材里的正主?当时它死命的把我往影壁后面拖,难道就是想把我拖到这里来?那半块血玉会是它放到我包里的吗? “小哥,那棺盖里面有没有刻着墓主生平之类的东西?”我想如果能找到一点对墓主的介绍或者说明之类的,也许对判断这血玉的来历有点帮助。 “有一些符号,看着像女真字,我不认识。”闷油瓶说。 “我来摸一下。”其实我对女真文字也不熟悉,但是不亲自确认一下我心里就不踏实,说不定有象形文字呢?也许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我右肩的伤口依然很痛,但是躺着休息了一段时间后,体力多多少少恢复了一些,闷油瓶搀着我站起来,引我走到那主棺旁边去。 我半跪在那主棺旁边,伸手去摸那棺盖上的符号,确实是形状都很奇怪,摸了半天也没辨认出到底描述了些什么。 “小哥,之前你检查过这棺材,看到过这血玉吗?” “没有,棺材里有很多金银玉器,但是没有血玉,它是凭空出现的。” 他娘的这么悬疑!刚进来的时候闷油瓶肯定已经仔细检查过整间墓室,不太可能还有别的活物藏在这里,那么这半块血玉到底是怎么突然就出现在这棺材里的呢?和我包里的那半块血玉一样出现得这么的诡异。 “我包里的半块血玉,和棺材里的半块,是同一只吗?”我问闷油瓶。 “应该是,我去拿过来比比。” 半晌之后,闷油瓶的脚步声回到棺材旁边,我屏息静气等着他比对的结果。 闷油瓶似乎十分的谨慎,我都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了,四周一下子静得可怕。在这种令人窒息的静谧中,突然,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两块吸铁石吸附到一起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我的心里也禁不住跟着这声音一抖。 难道说这两个半块血玉合到一起了?我正想问问闷油瓶到底怎么回事,突然的! “咯咯……咯……咯咯咯”一阵十分清脆的小孩子的笑声陡然炸响在一片静谧的古墓中,那声音如此的清晰,甚至如此的欢快,就这样突如其来在我身后响起,透着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我操!是什么东西!!我的整个后脑一麻,顿时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五十六章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妖异的笑声在我身后响起的同时,一阵风从我耳边扫过,我几乎以为下一秒我的脑袋就要被击中了,但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倒是我被一把拉到了某人身后,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是闷油瓶瞬间赶到我背后带出的疾风,他果然是豹的速度。 笑声消失了,我不知道闷油瓶的眼前看到了什么,但是想到现在并不是我一个人在面对这诡谲的东西,我就觉得安心多了。 四周再一次安静下来,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又快又响。我几乎快要忍不住想问问闷油瓶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然而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咯咯……咯…咯咯咯”又一阵清脆的小孩子的笑声再一次的在我耳后响起,在这样一片死寂的古墓中显得异常刺耳,让人头皮发麻! 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闷油瓶已经迅速的调转了方向,却仍然只是将我护在身后,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声音又消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度出现,我觉得这种诡异的静谧比什么都可怕,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刀来得痛快。毕竟一颗拿在手上的炸弹比一颗已经爆炸的炸弹要恐怖百倍,因为你不知道它到底什么时候会爆炸,这种等待的焦虑和恐慌能把人逼疯。 “小哥,你看到什么了?”我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 “什么都没有。”闷油瓶冷静的说道。 我靠,这笑声几乎就贴着我耳根响起的,闷油瓶的速度已经快到超出常人想象,可是连他都什么也没看到,这东西的速度到底是有多快?那只白毛小粽子被我割掉了一只手,可见它的反应速度并不是很快,那么现在墓室里神出鬼没的这玩意儿肯定就不是那只小粽子了,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样快的速度想要袭击我们两个简直是易如反掌! 就在我满脑子乱糟糟念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惊恐万分的事情——我竟然看见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小孩! 没错,我是瞎的!!我的眼前一片黑暗,连一点儿光都透不进来。 可是我却看见了,一个半人高的小姑娘,穿着大红的喜服,并非是少数民族地区的打扮,而是中原地区宋元时期喜服的样式,满头珠翠,环佩叮当。她的四周仍然是一片浓郁的黑暗,什么都没有,没有光亮没有墓室没有棺材,只有她,如此突兀的站在一片黑暗中,就这样惨白着一张脸,咧着嘴角望着我阴森森的笑,笑得我心里直发毛,笑得我全身汗毛倒竖腿发软!! 第五十七章 虽然说这个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我笑的小姑娘让我吓得不轻,但是我居然能够看见她这件事本身就给了我极大的惊吓。 “小…小哥……”我用力拽了闷油瓶一下,声音都有点哆嗦了,“那里,有个…小姑娘……”我抬手指向我的正前方说道。 “你眼睛好了?”闷油瓶的声音带着一点疑惑。 我摇了摇头。我的眼睛好了吗?其实我自己也相当的困惑,我看不到自己抬起的手臂,也看不到身边的闷油瓶,我的视野里除了黑暗就只有那个小姑娘,她就像一个硬生生挤进我脑海中的影像,不是通过视网膜和视神经传导的,而是直接就作用于我大脑皮层的视觉中枢形成影像使我看到了她。 “那里什么都没有。”闷油瓶说。 闷油瓶看不到她?他娘的这是我的幻觉吗? 似乎是为了证明她自己不是个幻觉,那小姑娘突然扭了一下脖子,我甚至听到了嘎嘣一声脆响,然后她的整个脑袋就用一种很奇特的姿势歪着,继续鬼气森森的对着我笑起来,“咯咯……咯咯咯”。这一次我几乎可以确定这笑声就是她发出来的,因为完全神同步啊! 而闷油瓶也对这声音做出了反应,他将我扒拉到他身后,挡在了我前面,从闷油瓶对声音方位的判断来看,她确实就在我的正前方,但是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她? 不过闷油瓶挡在我身前的行为其实没有任何作用,在我的眼前,我和那小姑娘之间没有任何障碍物,她依然在我身前三五米的地方,定定的看着我。 被这样一只东西盯着的感觉非常不好,一股寒气从我脚底漫上来,我不由自主的就开始往后退,想离她远一点。 然而我一动她立刻就有反应了,我惊恐的看着她缓缓的对着我伸出了右手,摊开的手掌和那个向前的姿势,邀约的意味十分明显。血红的喜服衬得那只手惨白惨白的像一碰就碎的白瓷。她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竟然觉得好像是在叫我过去?丫不会是缺个新郎就随便拉我过去充数吧?!! 我靠,老子有主了啊!! 第五十八章 我自然不可能对她做出任何回应,她就维持着这个手向前伸出的姿势等了一会儿,大概是见我没什么反应,于是将手抬得更高了一点,并且向前迈了一小步,我吓得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别乱动!”闷油瓶见我退远了,一个闪身又把我拖了过去。 我一边挣扎一边说:“她走过来了!” “吴邪,不该看的东西别看!”他说。 我操,老子没想看啊!可是由不得我啊,闭上眼睛也还是看得到啊!这会儿她正迈着小碎步缓缓向我们逼近了啊!我急得拼命拖着闷油瓶往后退。那小姑娘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我直觉不好!就见她转动了一下脑袋,恹恹的看了一眼我的旁边,接着缓缓将手抬到与肩齐的高度,顿了一顿之后,突然猛的向着斜下方快速挥了出去。 我愣愣的看着她这一连串动作,不明白她到底是在干什么。谁知就在她的手挥出去之后,闷油瓶突然大力的把我向后推了一把,我措不及防之下被他推得后退了好几步,一下子重心不稳撞到了身后的棺材,脚下一滑整个人居然直接向后翻倒进了棺材里!你大爷的!!我在心里大骂了一句,还没等我手忙脚乱的从棺材里爬起来,我就听到了一些让我毛骨悚然的声音。 指甲在地板上划动发出的尖利的刺啦声;低沉的此起彼伏的嘶叫,像是被卡住喉咙的人发出来的声音;光脚在地板上拖行时沉闷的摩擦声;闷油瓶跑动的脚步声,匕首出鞘的蜂鸣,小孩子尖利的惨叫,有东西被摔到地板上发出的钝响……墓室中似乎突然多了许多的东西,各种嘈杂的声响充斥着我的耳际,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东西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说是那小姑娘动的手脚? “小哥,什么情况?”我扒住棺板喊道。 “不要动!”闷油瓶的声音听起来离我有点远了。 但是很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东西来袭击我!那小姑娘依然在我的视线里,阴仄仄的看着我,我突然想到,也许这就是她的目的,弄出一些东西缠住闷油瓶,使我们俩不得不分开。 所以当她再次向我伸出手的时候,我毫不犹豫抓起棺材里的东西尽数向她扔过去,管它什么金银玉器还是珍珠宝石,统统拿起来砸向她。 她看着疯狂的我,终于缓缓放下了手,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她似乎有一点伤心。 但是随后我眼前的情景变得越发诡异起来了,因为她原本阴仄仄的双眼,像被吞噬掉了一样渐渐隐去了眼珠和眼白,整个眼窝里面彻底变成了两个黑洞,从那两个一丝光亮也无的黑洞中,缓缓流出了一些血红色的液体,在她灰白色的脸上蜿蜒而下,竟然像是流下了两行血泪! 第五十九章 我心中暗骇,看来是惹恼她了,我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命啊…… 趁着她还没有动作,我赶紧在棺材里四处摸了摸,想找点什么长一点的东西来防身,然而还没等我捞到什么东西,我的手臂就突然被抓住了!我整个身体一僵,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又有一个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大腿。 操你大爷的!!我暗骂一句给自己鼓了鼓劲,然后一把抓住了我大腿上那玩意儿。握在手里那种触感瞬间让我整个后脊梁骨都发凉,干瘦的,皮包骨,细细一只手腕,似乎轻轻一下就能折断,偏偏力气极大,抓得我的腿疼得都快抽筋了,这他娘的都是些从哪儿冒出来的玩意儿! 我还没能把这只干尸一样的手从我腿上掰下来,就觉得右肩一紧,有什么东西狠狠捏住了我之前的伤口。那一下是真疼,疼得我整个人都在颤抖。我顾不上腿上那东西了,抬起左手摸索着抓住了那捏着我伤口的东西,又一只干尸一样的手!紧接着,更多的这种干尸爪子从我的四周冒出来,我的前胸、后背、小腿、脚踝全都被这种玩意儿抓住了,一只又一只,攀上我的身体,死死的抓住了我。 我虽然疼得整个人都有些无力了,但大脑还是清醒的,从目前我身上干尸爪子的数量来看,起码得有个十几具干尸。但是这棺材并不大,不可能同时容纳下这么多只粽子,而且我并没有感觉到身边有干尸的躯干或脚的存在,难道说,这些干尸爪子都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这种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我不寒而栗,不过当务之急是不能被这些东西给困住。 我开始拼命的掰、扭、扯,想把它们从我身上弄下去,却全都无济于事。越来越多的干尸爪子蜂拥而上挂在我的身体上,它们就像长了吸盘一样紧紧吸附在我身上,怎么掰都掰不下来,无论怎么使劲儿都甩不掉。 在我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就那样站在三、五米开外静静的看着我,用她那双黑洞洞的眼窝,看着我是如何疼得发抖,看着我是如何在棺材中惊恐而无望的挣扎。 整间墓室变得像一个人间炼狱。 第六十章 满耳都是凄厉的惨叫,低沉的嘶吼,尖锐的剐蹭声,骨骼碎裂的闷响……在这一片令人心惊的喧闹中,只有她始终是安静的,从她眼窝里流出的血红色液体滴落在她脚下,溅起细碎的血沫。 我已经被无数只干尸爪子牢牢抓住,动弹不得。而她终于在此时迈开步子向我走了过来,从她身边浓稠的黑暗中,缓缓伸出了无数只干瘦细小的手,随着她的走动一只只冒出来,泛着青灰色的手指朝向上像一朵朵诡异的花开在她走过的路途上。这种奇特的景象一时间让我忘记了挣扎,愣了几秒之后我回过神来,她已经离我不过一步之遥了。 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她让我恐惧至极,她那黑不见底的双眼像是可以吞噬掉所有光明的东西,让人本能的抗拒去看。她的身上散发着彻骨的寒意和浓重的戾气,当她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觉得身周的温度瞬间降至了冰点,而她的脸上开始长出一块块青黑色的尸斑,我简直怀疑下一秒她的脸就会一块一块脱落下来。 她抬手,似乎是想要摸我的脸,吓得我一个劲儿的想往后退,但是无奈许多干尸爪子制住了我,我一步也退不开。眼看着那只惨白的手已经近在眼前,我都能看到手掌上的尸斑和细细的掌纹了。 “别碰我!!”我终于失控的高声喊道,“张起灵!你他娘的在哪!!” 回答我的只有一阵冷笑,怪异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冷笑,清晰的从她喉咙里溢出来。 闷油瓶在哪?他听不到我在叫他吗?为什么他不回答我?为什么他不过来帮我?他受伤了?脱不开身?我的脑中一刹那转过无数的念头,但是下一秒,我无暇他顾了,因为我的喉咙被掐住了。 她的手不大,但是掐住我的气管已经绰绰有余,从她指尖带出的寒气让我觉得自己脖子上已经起了霜。她不是一下子掐死我的那种掐法,而是一分分的收紧,好像在享受这个看着我死去的过程。 “为…为什…么?”我从喉咙里勉强挤出几个字。 她不回答,只是手收得越来越紧,嘴角勾出诡谲的弧度,整张脸看起来怨毒无比。 我觉得自己很可笑,我居然在问一只粽子为什么!我居然妄想跟一只粽子沟通,我他娘的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谁他妈能跟一只一千多年前的粽子讲道理啊,粽子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再没有一点新鲜空气进入我的肺里了,她的手终于彻底收紧。我知道人在窒息的情况下,大约6分钟就会不可逆脑死亡,8分钟就会彻底脑死亡,身体好的人可能坚持的能久一点,但也不过多那么一两分钟。也就是说,如果我不能想办法摆脱现在这种局面的话,我的生命,只剩下6分钟。 第六十一章 6分钟,写完一封遗书的时间都不够。 当我余下的人生可以用分秒来精确计算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死亡离我这样的近。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当死亡真的到来的时候,我会如此的恐惧。 这一刻,我是这样的不甘心,如果我就这样死在这里,闷油瓶怎么办?他的眼睛会不会变得跟这个小姑娘一样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洞?如果我死了,还有谁来带他回家?我有一个如此放心不下的人,怎么可以让我在这里闭上眼睛啊,我一定会死不瞑目! 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一分一秒流逝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让人绝望。开始的时候我拼命的挣扎,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但却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就像蚂蚁面对人类落下的脚掌一样只有深深的无力感。之后我开始了耳鸣,耳朵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怪声,脑袋里像有人拿了一万只针来回的扎,我右肩的伤口在流血,我的肺痛得像要炸开了,我的心跳快得好似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 这是人类死前最痛苦的阶段,持续了大约两三分钟之后,我开始进入混沌的状态,四肢无力,意识模糊,大脑变得迟钝了,我感觉自己整个身体上的痛苦都在逐渐减轻。那小姑娘的脸在我眼前逐渐放大,但我却看不清她。 周围渐渐变得热了起来,越来越热,越来越烫,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丢在一个大火炉里烘烤,原来死亡的感觉是这样子的吗?这是地狱的业火吗?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模模糊糊的想着。 “啊————”如此突然的,一声极其凄厉刺耳的尖叫像一把刀一样猛地扎进了我的耳膜,一下子刺醒了我。轰的一声之后我的耳朵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了各种纷乱嘈杂的声音。而我惊讶的发现,我的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了,没有了小姑娘,没有了奇奇怪怪的干尸,也没有一点儿光亮。这是怎么了?难道说,我已经死了?可是为什么我居然还可以思考?我操,我不会是变成灵魂了吧? “吴邪。” 谁在叫我?听起来有点模糊,是闷油瓶吗? “吴邪,听得到吗?” 我操!!是闷油瓶的声音,原来我还没有死吗? 第六十二章 一大口空气猛的灌进了我的肺里,像一剂强心针打进了我的心脏,我被呛得剧烈的咳嗽起来,所有的感觉都回到了身体上,疼痛,胸闷气短,耳鸣,头晕,恶心想吐。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还活着。 我贪婪的大口呼吸着,一边吸气一边咳嗽,虽然有些狼狈不堪,但是很畅快。 一只手拍着我的后背给我顺气,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大约缓了有一支烟的功夫,我才觉得自己慢慢恢复过来了。虽然伤口还是痛,但是耳朵里渐渐安静下来了,脑袋也不再昏昏沉沉了。心脏的搏动把新鲜的氧气输送到全身每个器官,它们终于开始正常工作了。 “好些了?”闷油瓶的声音依然是寡淡的,但是此刻听在我的耳朵里,就跟黑暗里行走的人看到前方的灯火一样觉得亲切。 我直起腰来,摸到他的肩膀,然后勾住他的脖子往前一带,终于踏踏实实抱住了他。怀里的身体是温热的,如此真实,如此鲜活。还能这样抱住他,真好!我心有余悸的叹了一口气,就在十几分钟之前,我还以为自己再也不能回到他身边了。 他整个人僵得像块铁板,但是片刻之后,他缓缓抬手圈住了我的背,收紧,再收紧,竟然比我还要大力的回抱住我,直到我的胸口被他勒得生疼,忍不住又再咳起来,他才惊觉似的松开了我。 “你刚刚去哪儿了?”我咳了两声,终于想起问点正事。 “我一直都在。”他说。 “可是我喊你,没人应啊!”我揉了揉自己的脖子,那小丫头指尖的寒意似乎还残留在我的脖子上,我摸到了一道很深的掐痕。“我他娘的刚刚差点就被那小姑娘掐死了。” “没有小姑娘。”闷油瓶说,“吴邪,你受伤之后阳气弱,被血玉魇住了。” 什么意思?我一愣,魇住了?是说刚刚我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吗?可是,我脖子上那道掐痕又该怎么解释? 第六十三章 “如果说是幻觉的话,我的脖子……”我有些迟疑的说道。 “你自己掐的。”闷油瓶的回答证实了我的猜想。 但是,老子为什么要自己掐自己啊?下手还那么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什么时候被魇住的?”我问。 “这血玉很邪门,两个半块合上之后完整得连裂缝都没有,再叫你的时候你已经没反应了。”闷油瓶说。 我回想了一下,确实就在血玉合上之后,我听到了那小姑娘的笑声。 “小哥,你有没有听到一个小姑娘的笑声?”我问。 “没有。”闷油瓶说。 “我看到了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小姑娘,会不会就是困在这血玉中的精魂?她好像想把我留在这里。”我说。 “喜服?”闷油瓶似乎对这两个字有点在意,半晌他默默说道:“这里,可能是个夫妻合葬墓。” “合葬?”我吃了一惊,在中国古代的丧葬习俗中,确实是有只有夫妻才可以合葬这么一说。但是这个墓室里的情况显然更加复杂。“不是说棺材里都是小孩子吗?而且,合葬墓怎么会放了三口棺材?第三者也葬一起了吗?”我问道。 “阴婚。”他淡淡说道。 给他这么一提醒,我倒想起来了,在中国古代,死者不满八岁被称为无服之殇,按礼死后只以瓦罐装敛,随便的埋在园内就算了,不能按成人之礼埋葬。而民间常常把这种未满十二岁就夭折的小孩叫做化生子,又叫尅孢鬼,说他们是专门来阳间哄人的,让人辛辛苦苦喂养了一番之后却失去了所有,骗吃骗喝骗感情,所以死后不但不能入祖坟,埋葬之后还要弄个土筐子倒扣在上面,防止这小鬼再出来投胎害人。 但是对于皇族成员来说,这样的待遇未免寒碜,所以很多皇室的小孩子夭折之后,父母会为他找一个已死的异性结亲,俗称“结阴亲”,通过这种方式,让未成年的孩子有了夫妻名分,从而有权享受成年人的丧礼待遇,而不是用陶瓮草草装殓了尸骨下葬。 问题是,这种门当户对又同样夭折的小孩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当皇族需要一个这样的阴亲对象的时候,大臣们只能含着眼泪把自己家活蹦乱跳的孩子送去结阴亲,再或者,逼迫其他弱小国家送来子女和亲。 这个出现在东夏皇陵中的,穿着中原地区喜服的小姑娘,多半是当时被东夏占领的中原地区官员的子女,而且,极有可能当时是活葬的。这种未满十二岁的活葬的小孩子,怨气最重,死后往往尸体不腐,头发,指甲还会继续生长,也因此起尸的可能性极大,为了防止他们尸变,只能用血玉来做定尸珠。 第六十四章 《神异志》中记载着,若想压制住尸变需用极阴之物来做压舌。因为一般人死后灵魂会从七窍和排泄孔里溜出来,其中嘴里出来的是主魂,将这极阴之物含在尸体口中,可以镇压魂魄,吸收暴戾之气,防止鬼魂复仇,抑制尸变。 而血玉,正是这样一种罕见的至邪至阴之物。玉生于地下,千年乃成,本身就具有吸附功能,血玉更是在养成过程中吸收了大量尸身的戾气和死者的怨念才得以形成,用来做压舌是十分霸道且有效的。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被血玉压制住的冤魂无法投胎转生,所以非常的怨怒,怨气会在塞玉上集结,导致这块血玉变得越发的阴毒邪门,对靠近它的人产生的影响也就越大,比方说,让我产生了非常强烈而逼真的幻觉。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细节,当时过万葬坑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背包好像变重了,当时还以为是有什么小鬼爬上了我的肩膀,不过现在想来,恐怕当时这半块血玉就已经在我背包里了,过万葬坑的时候,它吸附了大量的冤魂和亡者的怨气,使得我的背包一下子就变重了。我被魇住时看到的那些干尸爪子搞不好都是万葬坑中屈死的怨灵。 被这种邪物魇住和普通的梦魇是不同的,普通的梦魇自己挣扎一下就可以醒过来,但是这种被其他物体的精气影响而魇住的,除非这种外部的影响因素消失,否则很难靠自己的力量脱出。也不知道刚刚我被困在梦魇里的时候闷油瓶在干嘛。 “小哥,我掐自己的时候,你怎么也不拦着我啊?”我一边摸着脖子一边说。 “我去找无烟炉了,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把自己掐的不行了。”闷油瓶道。 “你找无烟炉干嘛?”我问。 “你是被血玉魇住的,毁了它你才能从梦魇里脱出来,我试了很多办法,但是这东西掰不断,摔不碎,也砸不烂,只能试试用火烧。” 难怪最后我觉得变得特别热,跟铁板烧似的,原来是闷油瓶把那血玉给扔炉子里了,直接就影射到我的梦魇里了。也得亏是最后我掐住了自己,因为在外部控制因素消失的时候,我仍然需要靠自己的力量从梦魇里脱出,但是人在被魇住的时候,唯一能控制的就只有眼皮、眼球和肺,眼皮和眼球所能控制和造成的能量太小,无法激发运动神经,只有呼吸可以做到。而我掐住自己的脖子,这样闷油瓶在掰开我的手之后,大量的空气就会猛的灌进肺里,快速胀大的肺部会造成咳嗽,从而触发我的运动神经系统,使我从梦魇中解脱出来。 这样说起来,那小姑娘掐住我,也算是助我一臂之力了。其实转念想一想吧,我觉得那小丫头也挺可怜的,这里三副棺材,搞不好是给她配了两个鬼丈夫。千年来她被困在这块血玉中,既不能投胎转生,也无法回归故土。独自呆在异族这阴森黑暗的地下墓穴里,也许她只是太寂寞了,所以,想要找个人来陪她。 想到这里,我赶紧问闷油瓶:“血玉呢?烧碎了吗?”玉这种东西无论用多大火力,也无论烧多久都不会烧化,只能是烧裂或者烧碎。 “还没。但是裂了。”他说。 还好还好,只是烧裂。要是烧碎了,那可就真没得救了。 第六十五章 “小哥,快把血玉拿出来给我。”我说。 但闷油瓶僵持了半天没有动手,在我的一再坚持下,才终于灭了无烟炉的火,却仍然不肯把血玉给我。 “你要做什么?”他问。 “我要把它带出去。”我说。 “不行。”他很干脆的拒绝了。 我知道他是怕我再度被魇住。但我总觉得那小姑娘看起来十分的悲伤而且寂寞,她让我想起闷油瓶,如果让他一个人呆在青铜门后,他会不会也会露出这样悲伤而寂寞的表情?想到这一点使我非常难受。 “我觉得那小丫头也不坏。我想出去以后找个大师替她超度,让她得到解脱。”我一边说,一边摸索着去抓闷油瓶的手,果然,他的右手紧握成拳,是握住了血玉吧。我开始掰他的手指,安慰他道:“没事的,万一再出状况就烧碎它。” 闷油瓶沉默着没有回答,但是松了手劲,我在他的掌心摸到了十分温润的一块玉,上好的玉质,触手温凉,并非我想象中的寒意逼人。 我对着眼前的黑暗,开口说道:“小丫头,你不要再找我们的麻烦了,只要我们能从这里出去,我保证带你出去,还你自由。” 闷油瓶终于淡淡的说了一句:“先放我这里,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好,不要再碰它。” “嗯!”我应了一声缩回了手。 “从棺材里出来吧。”闷油瓶说。 我这才发现,他娘的原来我还一直坐在棺材里! “我什么时候翻进来的?”我撑着棺板站起来,随口问道。谁知道棺底垫的锦帛实在是太滑了,我刚抬起一只腿准备迈出去,另一只脚下就突然向前一个哧溜,就像踩到了香蕉皮一样,整个人就势向后倒了下去。 我操!我在心底大骂了一句,又是那小丫头搞的鬼吗? 第六十六章 好在有眼疾手快的闷油瓶在旁边,没等倒下去我的腰就被他一把搂住了。 有惊无险,我暗想。 我以为下一秒我就会被闷油瓶一把拉起来,谁知道世事难料!我刚被他带着往上起了两分,整个身体还是倾斜着的,身后的手劲却突然一松,我的手在空中胡乱的挥了两下,无可避免的再次向后仰倒!但是这还不算完!几乎就在同时,一个身体猛地扑到了我身上,直接把我砸进了棺材里! 我都来不及问候一下谁家祖宗,后背已经结结实实砸在了棺底上,那一刻我觉得内脏都要被挤得从嘴里吐出来了。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陪葬品咯得我后背火辣辣的疼!得亏是没有什么锋利的刀枪剑戟陪葬,否则我能被戳好几个窟窿出来! 不过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个人还是很好的护住了我的后脑,我才避免了再一次脑震荡的悲剧。当然了,做人肉垫子的滋味也不怎么好,尤其是我身上还带着伤,虽然闷油瓶肯定已经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压到我,但事发突然,他一只手的腕骨断裂使不上力,另一只手护住了我的后脑,没有压到我右肩的伤口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只是闷油瓶的反应有点奇怪,一落地他就迅疾撑起了上半身,抽出压在我脑后的手快速挥了出去,带出了一点掌风扫到了我脸上。 “怎么回事?”我揉着胸口问,以闷油瓶的身手应该不可能不小心滑倒,还压到我身上吧? “我被推了一把!”闷油瓶说。 “什么?被谁推的?”我诧异的问,这里没有其他“人”了吧? “不知道。”闷油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正当此时,随着“嘭”的一声轻响,我和闷油瓶的身子同时一震,我明显的感觉到整个棺材连带着我们陡然下沉了几分!! 我操不是吧!难道说是中了陷阱吗?! 第六十七章 说时迟那时快,闷油瓶已经一个旋身从棺材里跳了出去,然后又一把将我拖了起来,力气大得差点没把我胳膊拉脱臼!在他的帮助下我手忙脚乱的从棺材里翻了出去。 “不要乱动。”闷油瓶把我拖到离棺材稍远的地方让我坐下,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整个人还有点发蒙。 闷油瓶似乎是回到了棺材那边在仔细检查,我竖起耳朵听了听,倒是没再听到其他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闷油瓶说:“棺材底下有机关,是靠重量来触发的。” 之后他弄出了很大的动静,好像在拖动什么东西。 “你在干嘛?”我问。 “把旁边两个棺盖压到主棺上。”他说。 “你要触发这个机关?”我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墓里的机关都很凶险,万一有流箭射出来,我两直接就成筛子了!” “不会,容易触发的机关才凶险,难以触发的机关多半都有特殊的用意或是用来逃生的。”闷油瓶说。 这倒也是,这个机关很难被发现,毕竟谁会没事儿几个人躺到棺材里去叠罗汉,就算是胖子这么不靠谱的人,也做不出这种事来。既然不会被人发现,用这种机关来防盗墓贼就失去了意义,那么这个机关的存在一定是有其他的用途。再加上我们两个人的体重也只能使它略微下沉一点点,说明想要触发这个机关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个这么难被触发的机关设置在墓室中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果然,闷油瓶在压完了两只棺盖后,机关也并没有被触发的迹象。但他显然不打算放弃,停了片刻之后我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哧啦”声,像是很重的柜子在地板上拖动时发出的声音。 “你不会是打算把整只棺材都压上去吧?!”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没有回答我,但我听到了喘气的声音。古代的棺木都是八人抬的,即便这只是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子的棺木,想要一个人把整只棺木抬起来也够呛。 “我来搭把手。”我说。 “不用。”他淡淡的应了一句,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第六十八章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不喜欢他这样,什么都自己一个人默默的扛。虽然我能理解他保护我的心情,但我更希望能做一棵和他并排站在一起的树,而非一株缠绕其上的藤。 所以,我还是打算过去帮一把。只是,当我站起身的时候,那阵眩晕来得那样突然那样猛,措不及防之下我又跌坐回了原处。我的思维还是清晰的,但是脑袋一瞬间沉得我都分不清上下左右了,那种感觉就像坐在一个高速旋转的摩天轮里面,脑浆在脑子里四处撞击,让我恶心得想吐。 这种感觉大概持续了有两三分钟,之后就慢慢退了下去,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刚刚并没有撞到头,为什么会突然晕得这么厉害?是血玉的原因?还是说……这也是反噬的一种表现吗?我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一个正在被那个秘密逐渐吞噬的人了。 闷油瓶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异常,我不知道他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总之当我的脑浆各自归位的时候,正好听到了一连串机簧运作的声音。他已经成功的触发了那个机关?!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会不会有危险? “张起灵!”我紧张的叫了一声。 “我没事。”他回道。 “现在什么情况?”我问。 等了好半天他都没有回答我,但是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直到各种机关运作的声音停止了,我才听到他说了两个字:“密道。” 原来这个靠重量触发的机关是用来开启密道的。没有太过复杂的考虑,我们就决定下到这个密道里去。反正这个墓室其他的甬道都出不去,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下去看看密道能够通到哪里。这么如果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真能从这里走到天宫主陵去。 闷油瓶将我们的装备快速的重新打包整理好了,很多不太重要的东西他都丢弃了,睡袋也只留下了一只,就连我的背包也被他扔了。所有的东西都被塞进了他的背包,我什么都不用背,一身轻。 密道的入口不大,也就仅仅够一人上下。因为整个入口设在主棺旁边那个棺材的棺底下,十分的隐秘,所以之前闷油瓶检查这几口棺材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棺底下面还会有文章。现在压在入口上的棺材已经被闷油瓶挪走了,依然还是他拿着匕首开路,我猫腰跟在他后面钻进了密道。 终于可以从这个墓室中出去了,若是放在以前,我一定会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喜悦,可是现在我既不激动也不兴奋,我的胸口被一种叫做悲伤的情绪填满了。 第六十九章 心情低落,路也不怎么好走。这条密道非常的窄而且低矮,开始的一段路是斜向下的,虽然有凿出来的阶梯,但是猫着腰走起来仍然十分难受,我摸着墙壁一级级往下挪。墙上很潮湿,摸起来有点粘腻,让我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但是我隐约觉得,推闷油瓶的那一下,是那小姑娘干的,否则的话我们很难发现这个机关。按理来说,像亡灵的怨念这种东西,可以在类似玉这种有灵气的物体上聚集,但是他们对人类的影响仅限于意识上的,可以让人产生幻觉,却不太可能直接作用于实际物体,也无法物化出实体来。如果刚刚真是那小丫头干的,说不定已经用尽了血玉中积聚的全部能量,往后的路途中,血玉应该对我们影响不大了。 她大概也是想出去的吧,既然是她在用这种方式提示我们,那么这条密道就算不是逃生用的通道,至少也应该是这个墓的出口之一。 这样走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密道终于变得宽敞起来,可以直起腰身走路,而且没有了向下的阶梯,变成了一条斜路。又往前走了一段之后,我注意到墙壁不再是用青砖修葺过的,而是粗糙不平的石头。闷油瓶说密道是直接连通到一条山体裂缝里的。 一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虽然前方通往何处还未可知,但我已经隐隐觉察到,这极有可能就是连接陪葬陵和天宫主陵的通道,因为密道里没有设置任何机关,还巧妙的利用了山体裂缝,整个密道的走向不像是通往山外的,反倒是一直在往地底走。 心情低落,路也不怎么好走。这条密道非常的窄而且低矮,开始的一段路是斜向下的,虽然有凿出来的阶梯,但是猫着腰走起来仍然十分难受,我摸着墙壁一级级往下挪。墙上很潮湿,摸起来有点粘腻,让我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但是我隐约觉得,推闷油瓶的那一下,是那小姑娘干的,否则的话我们很难发现这个机关。按理来说,像亡灵的怨念这种东西,可以在类似玉这种有灵气的物体上聚集,但是他们对人类的影响仅限于意识上的,可以让人产生幻觉,却不太可能直接作用于实际物体,也无法物化出实体来。如果刚刚真是那小丫头干的,说不定已经耗尽了血玉中积聚的全部能量,往后的路途中,血玉应该对我们影响不大了。 她应该也是想出去的吧,既然是她在用这种方式提示我们,那么这条密道就算不是逃生用的通道,至少也应该是这个墓的出口之一。 这样走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密道终于变得宽敞起来,可以直起腰身走路,而且没有了向下的阶梯,变成了一道斜坡。又往前走了一段之后,我注意到墙壁不再是用青砖修葺过的,而是粗糙不平的石头。闷油瓶说密道是直接连通到一条山体裂缝里的。 一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虽然前方通往何处还未可知,但我已经隐隐觉察到,这极有可能就是连接陪葬陵和天宫主陵的通道,因为密道里没有设置任何机关,还巧妙的利用了山体裂缝,整个密道的走向不像是通往山体外面的,反倒是一直在往地底走。 万奴王的青铜门就在很深的地底下,再往前走下去我怀疑我们很快就会到达青铜门前。这个认知让我非常的恐慌,我甚至希望我们永远也走不到天宫主陵,因为一旦走到天宫了,就意味着我马上要面临最后的抉择了。 之前我还能把注意力放在找寻从墓室中逃脱的方法上,疲于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暂时忘却前方等待着我们的结局。至少在墓室中的时候,他不会突然消失不会离开。可是,当我们走出墓室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没办法再继续欺骗自己了。 往前走的每一步,都离我和他的分别更近一步,而我只能听着绝望的钟声滴答滴答的倒计时。我想走慢一点,再慢一点,被秘密反噬什么的,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怕。我只怕从今往后,我们之间横亘着巨大的时间和空间,我看不到他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触不到他的手。 从知道真相到现在,每向前走一步,我心里的绝望就加深一分。可是闷油瓶是早知结局的,从很久很久以前,在西湖边上的那个早晨开始,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怀着这种心情看着我。我们同行的每一步,对他来说都是煎熬,所以他才会在我宿醉之后的那个早晨逃走吧。 可是后来我还是追了上来,义无反顾陪他掉进这个万劫不复的局。这是我的命,他是我的劫,我却不想逃。 第七十章 或许是因为我走得实在太慢,前面的闷油瓶终于停住了脚步,安静了片刻之后,他转回身来牵我。 “反噬的速度会越来越快,没有多少时间了。”他说。 在黑暗中呆了太久,我对声音已经越来越敏感,许多以前根本不会注意到的细节现在我都能听得很清楚,比如说,在他平静的声音下极力掩饰的那一点焦灼和悲伤。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连自己都劝慰不了,又拿什么去劝慰他? 最终也只能在沉默中继续向前走,最后一点相处的时光就这样消糜在令人压抑的沉默中,真是悲哀。 这一走就是三个多小时,有几处地方需要攀爬,我的右手不能承重,所以爬起来非常困难,耽搁了一些时间。 途中我又晕眩了两次,但都不严重,持续时间也不长,很快就退下去了。闷油瓶问我的时候,我推说有点累了,但我心里是很明白的,正如他所说,反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再往后如果我的听力和语言能力也丧失了……我都没敢继续想下去。 第三次晕眩袭来的时候,我终于没撑住,脚下一软就跪了下去,要不是闷油瓶拖住我,我就直接整个人扑到地上了。 “吴邪?!”虽然脑子里晕得一塌糊涂,听见他这样喊着我的名字,我还是觉得心里一疼。 “没事,有点…累,休息一…会儿就好。”我用力撑住岩壁,不让自己倒下去。 闷油瓶半抱着我将我拉起来,挪到旁边一块比较平整的地方,让我靠着岩壁坐下。我压住胃里不断翻涌而上的恶心,咬紧牙关等着这一阵的难受劲儿过去,不过这一次晕得比前两次厉害多了,缓了好久我才觉得一片混沌的大脑渐渐清明起来。 不过,当我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闷油瓶的脑袋搁在我的肩头上一动不动,他的鼻息均匀绵长,竟然好像是——睡着了?! “小哥?”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反应。 “小哥?你睡着了吗?”我又再轻轻叫了一声。 他依然没有回答,不过似乎稍稍转动了一下脑袋,绵软的头发蹭着我的脖子,有一点点痒。转念一想,他也实在是累狠了,这一路上我晕厥了好几次,倒也算是变相的得到了休息,可是这几十个小时里,他却一刻都没有合过眼,还得时刻保持警惕,精神高度紧张,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有熬不住的时候。 我印象中的他,一直都是强大的,淡漠的,很少与人主动亲近。可是这一刻的他,让我觉得很真实,再怎样坚硬的外壳底下,终究还是一颗渴望温暖的心。我突然很想摸一摸他的脸,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当你喜欢的人以这样暧昧的姿势靠在你身上睡着的时候,很难不起什么别的心思吧。 人一般在刚刚入睡的时候是睡得最沉的,我觉得他突然翻身起来夹爆我头的几率不大。但我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对闷油瓶这种浑身散发着冰山气场的人做这种事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第七十一章 我尽量不动声色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抬起右手,扯得右肩的伤口一阵刺痛,不过现在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那上面了,因为我的心跳突然擂鼓一样快了起来。 有点凉,但是很滑。黑暗中我依然准确的找到了他的脸,手指从他的颧骨缓缓滑到下巴,像剥了皮的煮鸡蛋一样的触感。他娘的谁能想得到道上名声赫赫的哑巴张,皮肤居然好得跟个姑娘似的。这几年来我跟着他们下斗,也不知道是被墓里的死气侵蚀了还是真的上了年纪,我都明显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糙了,可是他比我们下的斗多得多,几十年来不但没见老,就连皮肤也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 衰老固然可怕,可是永远不老也未见得就是好事,我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闷油瓶似乎没有醒,他很少能够睡得这样踏实,大概是因为我们现在所走的这条路相对来说比较安全。毕竟如果这是连接天宫主陵和陪葬陵的通道,那么它的存在主要是出于风水上的考虑,并非打算让人通行的,所以不会设置什么机关。另外上次我们从小圣山转道三圣山去云顶天宫的时候也走过这种路,都是利用了长白山底天然的火山溶洞和缝隙,里面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我们从陪葬陵出来已经走了四、五个小时都平安无事,精神上不自觉的就渐渐放松下来了。 人在极度疲劳的情况下,心理上一旦松懈下来很容易就会睡着。但闷油瓶向来谨慎浅眠,我还是有一点担心,他会不会是中招被魇住了? 我又抬手去摸他的眼皮,困在梦魇中的人睡得不安神,眼珠会一直在眼皮下跳动。但他的眼珠很安静,呼吸也非常的平稳,看来是我多虑了。我一面想着,一面用食指,顺着他的眼睛,到鼻梁,再到鼻尖,一路划下去,然后,停在嘴唇上。 人心就是这样的不知足,得到了一些想要的就更多。 我的手指在他的唇上流连,来回的摩梭,指尖传来的柔软和温凉让我觉得口干舌燥,心底好似燃起了一把火。 我想要亲吻他。趁着我的触觉还没有被吞噬。 一下就好。真的。 第七十二章 当我用手挑起他的下巴的时候,我不自觉的就咽了一口唾沫。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去吻一个人。我很紧张。 屏住呼吸,侧身低头小心翼翼的凑过去,然后……慢慢的压下去,就像电视上演的那样。 他的唇,薄而柔软,有点凉,吻上去的时候我有一种过电的感觉,心脏陡然就漏跳了一拍,呼吸也停滞了。这一刻我说不出来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有一些激动,但更多的,竟然是难过。 我难过当我终于可以亲吻他的时候,我们却要分开了,这张脸,这个人,在未来的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我都再也见不到。他会一个人呆在这个黑暗冷寂的地方,而我无法温暖他,无法陪伴他,就连看他一眼也办不到。 想到这一点,我的眼泪就快要涌出来了。 我轻蹭着他的唇,又再吻了他一下,才不舍的放开了他。我得平复一下心情,否则的话我的眼泪会打湿他的脸。我想起来小的时候我很爱哭,我老妈跟我说,当你想哭的时候,不望着会令你流泪的东西,那是唯一可以让你不流泪的方法。 可是现在我看不见他,为什么我的眼泪还是落下来了? 黑暗中一只手突然从我脸颊轻轻扫过,带走了那一滴泪水。 什么情况?我一时间愣住了,谁的手?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后脑就被按住了往前一拉,然后一个人的嘴唇就狠狠地压了上来。 最初的惊惧过后我终于明白,我操,闷油瓶醒了! 他是刚刚醒的还是什么时候醒的?他娘的他不会是故意装睡引我上钩的吧?!我靠完全是影帝级别啊!我的脑中一瞬间飞过无数念头,但是很快我就没心思胡思乱想了,因为闷油瓶的这个吻来得霸道又激烈,与之前的两次完全不同。他按着我的头不让我动,啃咬着我的唇,用舌头撬开我的牙关,凶猛的用唇舌扫荡我整个口腔,淡淡的中草药的苦涩香气萦满我的鼻尖,那是属于他的,独有的气息。 第七十三章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突然这样冲动,这有点不像他的性格。是被我的眼泪刺激了,还是对即将到来的分别的恐慌? 我试着推了他两下,但他用一只手搂住我的腰,不仅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越来越疯狂,像是要将我整个吞吃下肚一样。放在我后腰的手也越收越紧,我整个人已经紧紧贴在了他身上。 他粗重的喘息喷在我脸上,又麻又痒,让我脑子一热。身体里的男性荷尔蒙逐渐被唤醒,我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像是缺氧了一样,我开始觉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大脑里全是木的,已经没办法思考了。索性什么也不想了,不去想青铜门,不去想我们现在的处境,也不去想将来,我的世界里,现在只有他。 我抬手环住他的腰,安之若素接受他狂风暴雨一般的吻,并且,开始回应他。我骨子里对他的渴望也早就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痛了,我又何尝不想将他吞吃下肚! 我们疯狂的舔诋,吸吮,撕咬着对方,很快我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我的血,也没人去理会这个,两个没有任何接吻技巧的人,用最原始的方式亲吻对方,遵从身体本能的渴望。 闷油瓶的身体越来越热,我已经能感觉到他的皮肤在发烫,而我自己更是已经烧得一塌糊涂,可是就在这烈焰焚身的时候,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闷油瓶竟然猛地一把推开了我! 他居然在这时候推开了我!! 我操!! 这种戛然而止的感觉就像你饿得要死的时候,有人拿了一只香气四溢的叫花鸡递到你嘴边,问你,香不香?想不想吃?可是等你流着口水张嘴去咬的时候,狗日的他却拿走了!!拿走了!! 我心里的愤怒和焦躁可想而知了。 “怎么了?!”我喘着粗气不耐的问道。 没想到他也一样喘得十分厉害,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吴邪,我…会忍不住。”他一边喘一边说道,声音竟然是说不出的暗哑低沉。 我从来没有听过他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实在是太诱人了,我整个脑子轰的一下就燃起了冲天的烈焰。 “忍不住就别忍!”我咬牙切齿的说着,甚至没有去想他到底忍不住什么,就已经不管不顾的扑了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狠狠的吻了上去。 很久很久以后,我有的时候会想,如果当时的我知道这样做的后果的话,我还会不会这样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呢? 第七十四章 答案是,会。 我想,即便是再给我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我应该还是会这样做吧。就算明知他是会要我性命的毒药,我也一样会甘之如饴全数饮尽。 事实证明,无论男女,在感情面前,智商基本为零。 虽然我受伤失血体力消耗严重,但是当我扑上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整个人都燥热难耐。现在在我怀里的人是他,与我唇舌交缠的人是他,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足以让我全部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我的最后一丝理智也被燃烧殆尽,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直到他拉开我的皮带扣,啪的一声脆响,我的脑中才突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然后我就发现情况不妙,我靠我上衣呢?!闷油瓶你丫的手在干什么?我操谁能告诉我闷油瓶为什么是裸着上身的?这什么情况啊?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大脑不够用了。 但闷油瓶还在继续,他舔咬着我的脖子,一只手贴紧我的后背,另一只手已经解开了我的皮带,他娘的居然开始往下扒我的裤子了!他要干什么?!我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 闷油瓶的手一顿,其实他力气比我大很多,如果他坚持的话我也奈何不了他,但他竟然真的就停了手。顿了几秒后,放在我后腰的手一紧,他整个人就贴了上来,火热的皮肤熨烫着我,一直烫到我心里去,而他胀大的凶器已经抵住了我的小腹!我靠,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就这样轻蹭着我的脸,咬住我的耳垂,在我耳边叹息一般叫了一声,“吴邪……” 我耳根子本来就软,他的声音这样沙哑,带着一点恳求,我一下子就心软了,手上的力气也松了下来。这一松劲就被他趁虚而入,一把扯下了我的裤子! 我还想往上拉,但是他手快我没够着。到这会儿我已经大概知道他想干什么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操他不会真的要做到那一步吧?我暗暗心惊,即便真的要做老子也应该是上面那个啊! 第七十五章 现在这种被他压在身下的姿势让我感觉很不妙。我试着翻身起来,想把他压到下面去。谁知道刚侧过身子,他就趁机一把将我的裤子整个拉掉了。我操我是自作孽吗?!老子现在彻底裸了啊!! 虽说大家都是男人,我有的他也有,按说也没什么可害臊的,可是第一次这样整个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还是让我感觉很不适。寒冷的空气激得我起了一身细小的鸡皮疙瘩,我靠我们才刚逃出粽子窝,现在还在长白山底的火山溶洞里啊,做这种事真的合适吗?但是看来对于两个心理和生理都很健康的男人来说,果然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不过此刻最让我不爽的是,老子啥都看不见,他个狗日的现在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啊,而且我的关键部位还很不客气的起立站好,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对他的兴趣。这让我十分的难为情,我的脸已经烫得能烙饼了。 我正打算用手挡一挡我的关键部位,谁知闷油瓶已经快我一步,一把将我的它攥在了手中,他火热的掌心紧紧包裹着我的它,老实说那一下老子真的差点就没忍住泄了。不是因为身体感官上的刺激,而且因为被他握住这个事实本身对我来说就是巨大的刺激,那一刻只觉得血都冲到头顶了,下体肿胀得发疼。 闷油瓶显然也被刺激到了,他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劈手就把我的腿掰开了,然后我就感觉有一个发烫的硬物抵在了我后面的入口处。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这种即将被人捅穿的感觉无疑是相当可怕的。 我倒是想反抗,但他压住我,像疯了一样在我身上烙下密密麻麻的吻。我不得不承认,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快感让我大脑充血,全身酥软,而且我也十分清楚,以我目前的体力,根本挣不过他。你大爷的啊!我只能在心里哀叫,老子怎么说也是堂堂吴家小三爷,不是真的要我委身一个男人身下吧?! 但闷油瓶可没管那么多,他的枪已经在尝试着往我里面捅了,但是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弄了几下挤进去了一点点,但是我已经痛得整个人直往后缩。 之后他又试了几下,还是不行,只是挤进去一点点我就已经痛得要大口大口吸气了。 疼痛让我的意识清醒了不少,闷油瓶的身体在轻微的发抖,他大概也已经忍得很辛苦。 我正在担心接下来要怎么进行下去,他却突然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你来吧。” 我一愣,什么意思?他是让我……上了他? 就在我愣神的功夫,他狠狠的咬了一口我的嘴唇,然后就撑起了身体,似乎是打算翻身躺到下面去,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双手合抱一把将他又拉了回来。 “嗯?”他一个没防备又跌回我身上,似乎有点疑惑。 如果说之前我还在为我吴家的尊严,为我男人的自尊担忧的话,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我突然觉得我就是个混蛋。大家都是男人,谁他妈不想在上面?可是愿意躺在下面的才是真正爱得深沉的那一个吧。他都可以办到的事,我到底在犹豫什么?我都快要失去他了,拥有他的时间已经少得可怜,还浪费在那些个虚荣的东西上干什么? “你来。”我吻了吻他的眼睛,坚定的说道。 闷油瓶似乎愣了一会儿,终于抬手抱紧了我,越来越紧,他滚烫的利刃抵在我的身下,却仍然只在入口处来回的蹭,慢慢的试探。我知道他是怕我痛。 我勾起腿盘上他的腰,抱紧了他,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在他耳边极轻的说了一句,“张起灵,我爱你。”他整个人一颤,我没等他做出反应,直接抬腿将他的后腰狠狠向前一顶。 “仆”的一声,他的利刃终于破开了我的身体,直接顶到了我身体的最深处。 痛。怎么可能不痛?我痛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冷汗一层一层的冒。但是,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最直接的表达我对他的感情的方式。 是的,我爱他。这世上我所有的东西,只要他要,只要我有,没有什么是我不能给他的。 没有任何润滑的强行进入,违反人类生理功能的行为,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我的身体被撕裂了。新鲜的血涌出来,这些粘稠浓腻的血液变成了最好的润滑剂。 第七十六章 这种感觉很奇特,虽然身体上痛得要命,可是心理上却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突然进入身体里的异物让我疼痛的同时,也提醒着我,这一刻,他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 有的时候,当你对一个人的感情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已经无法再在精神上继续深入了,你就会想用身体来记住这个人。 但他却不敢动,大概是我的血让他退缩了,他没想到我会这样简单粗暴的让他进入。“吴邪……”他低声喊着我的名字,声音里有着无法掩饰的伤痛。 我大口大口的吸气缓解疼痛和不适,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当我开口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声音还是在颤抖:“别让我…留下遗憾,我们…没多少时间了。”我抱住他的脑袋,亲吻他的额头。 他把头埋进我的颈窝,半晌之后终于缓慢的律动起来。我咬紧嘴唇忍住一波一波的撞击,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老实讲,这种运动于我来说,没有一点愉悦可言,有的只是疼痛。但是他,应该是有感觉的吧。他粗重的喘息中开始溢出一些不明意义的音节,背上也渗出了汗水,现在他肩上的麒麟一定御火乘风十分漂亮,要是能再看一眼就好了,我不无惋惜的想着。 之后他的频率渐渐的加快了,我的痛感也越来越剧烈。血液刚涌出来的时候还能起到一点润滑作用,但也仅限于开始的那几十秒,之后血就慢慢的凝固变得干涩起来,这使得每一次的进入和抽出的阻力都变大了。撕裂的伤口被不断的来回摩擦,无法愈合,血液无法结痂,伤口不断的被挤压流出更多的血,这个过程无论如何都跟愉快扯不上关系。 真的太疼了,这种痛和肩膀被刺穿的痛是不同的,它是持续的,不断深入的,反复刺激我的痛神经,我几乎快要忍不住想要喊出声。但我想如果这时候我惨叫的话,他一定不会继续了。我只能用力咬住嘴唇,直到有液体倒流进了嘴里我才发觉原来我已经用力到咬破了自己的嘴。 “慢……慢一点……”我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声音说道。但他的速度却依然越来越快了。 “我…慢不下来,吴邪……我……我控制不住……”他断断续续的在我耳边说道,声音听起来竟然是这样的悲伤。 那一刻,一股热流冲进我的眼眶,我的眼泪突然就汹涌的落了下来。 一直以来,他都是冷淡漠然的,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也没有弱点,他永远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他要做的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可是现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一件事情是不受他控制的,他被我从神座上拉了下来,变成了一个有弱点的普通男人。 我应该高兴的对不对?可是为什么我竟然会这样的难过? 第七十七章 是的,我难过,他这样一个自控力极强的人,如果不是实在无能为力了,他一定不会说出“控制不住”这样的话来。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如神佛一般强大的存在,大家都忘记了,再如何强大,他也和我们一样是血肉之躯,他的心,再如何坚硬,也是血肉铸成,而非钢铁锻造。 在过往的漫长岁月里,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个人欲望和要求,可是正如西湖边上那个船夫所说,这个世界上,唯有感情这种东西,真的是不受控制的。我心疼他这么多年来的隐忍和压抑,以前我总觉得他是个无悲无喜,没有什么太强烈感情的人,但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他就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将自己的感情埋藏在很深很深的地底。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或许他已经付出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得多的感情,以至于终有一日无法抑制喷发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那炽烈的感情几乎瞬间就能将我灼伤。 我用尽了我的全部力气抱紧他,整颗心翻江倒海的疼,那些身体上的疼痛相较之下倒都变得无关紧要了。他咬住我的左肩,喉咙里发出受伤的小兽一般的低吼,火热的欲望在我的身体里快速穿插,挤压着我的内脏,让我疼痛也让我沉迷。他的每一下都挺到极深的地方,那是我从未被人触及过的隐私。 这一刻,他的喘息如此急切,他的汗水如此凌乱,他的身体,如此真实。 在一段持续快速的律动之后,他终于颤栗着在我身体里面爆发出来,我的眼泪也喷涌而出。那滚烫的浓浆喷射至我身体深处每一个角落,在我的身体内部烙上他的印记。我也终于由内至外,从心到身,完完整整将自己交付予了他,在离别的前夕。 那样多的眼泪在这一刻急切而迅速的冲了出来。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能在一刹那喷涌出如此多的泪水,那竟不是为了宣泄,倒像是为了清洗,清洗伤口,安抚疼痛,把那些我心底最深处的悲伤和绝望都冲刷出去。 我余生的眼泪似乎都要在这一刻流尽了。未来他不在的日子里,我不会再有一滴眼泪,一刻软弱。 第七十八章 这场和着血泪的情事耗尽了我全部心力,身体上的疼痛和疲累,心理上的哀伤和无望,让我一动也不想动了。 他亲吻着我的泪水,我的脸颊,我的嘴唇,不似之前的霸道,而是,非常的温柔。 我没有回应,我实在是太累了。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他永远没有一丁点的抵抗力,即便现在我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差,可是当他温热的手掌游移向下握住我的它之后,它还是勃起了。我推了推他,只是我现在浑身乏力,也没起太大作用。之后被他抚弄了没多久就在他手中释放了。 可是这么一来我就越发的累了,那种极致的疲累,你几乎能感觉得到自己全身的能量都在流失,就连动一动手指头都觉得累,不想动也不想说话。我就这样躺在那里任他抱着,也不去管自己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多狼狈。 我不知道我们这样抱在一起躺了有多久,老实说我大脑已经有点晕乎了。不过激情过后身体的温度就渐渐降了下来,开始感觉到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意。闷油瓶终于抽身起来,拿了件衣服裹住我的上半身,然后仔细的帮我清理了身上的残留物。碰到后面撕裂的伤口的时候,我疼得缩了两下,之后他抹了些什么东西上去,我猜大概是止血剂之类的,不过我也没好意思问就是了。 弄完这一切后他帮我穿上了衣服,我没有抗拒,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吧也就别逞强了。我有点担心接下来的路我要怎么继续走下去。一方面吧,那个地方的撕裂伤对行走还是有挺大阻碍的,说不痛是假的,不信的可以自己试试。 另一方面,我身体上的疲累也超出了我的想象,按理说,就算是第一次做,应该也不至于累到这种程度,感觉倒像是身体的能量被某种东西吸走了,这让我想起了武侠小说里常常提到的吸星大法、乾坤大挪移之类的玩意儿。 第七十九章 闷油瓶已经恢复了理智,他很快的收拾好了东西。也不问我能不能走,直接蹲在我面前,就把我的手过到他肩头上,看这架势是打算背着我走了。 “别,背着我你也吃不消,让我歇会,我能自己走。”我说。 但他已经不由分说的把我背起来了,“没多远了,你别乱动就行。”他说。 “没多远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前面通到哪里?”我一惊,这就到头了吗? 但他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之后,就再没有了下文。 原以为分开至少还得段时间,却原来,已经是近在眼前了。 我没有再想着自己下来走什么的,既然已经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了,就让我多抱他一会儿吧。我将头搁到他的脑袋旁边,搂紧了他。 他柔软的发丝偶尔扫过我的脸,我又闻到了他身上苦涩的中草药的香气。趴在他的背上,让我觉得温暖而踏实。这条路,如果没有尽头该有多好。 耳畔是他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时间慢慢的变得粘稠起来。我在这种温暖中逐渐沉溺,深重的困倦像潮水似的一波一波的袭来。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不能睡,如果我睡着了,我会错过与他相处的这最后一点时光,等我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大概已经见不到他了。可是,人的身体有的时候是不听意识的指挥的,虽然我一再的告诫自己,不能睡,不要睡,我却还是越来越迷糊了。 “吴邪,别睡。”闷油瓶突然开口在我耳边说道。 “嗯……没睡呢……”我迷迷糊糊的应着。 “吴邪!”他又提高音量喊了一句。 “恩?……”我一个激灵,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刚刚是差点就睡着了吗? “你现在不能睡,睡着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说。 “我…没想睡,但我…太困了…”我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清醒。 “你不是困。别睡,我们聊天。”他说。 “聊…天?跟你?还是…算了吧……”我再怎么不清醒,也知道闷油瓶三个字怎么写,谁能跟你闷神聊得起来啊?说聊天,到最后肯定是我自说自话。我现在可没这个力气了。 “我会跟你说话的,别睡。”他好像猜到我在想什么一样,立刻说道。 “这…可是…你说…的!”即便我现在困得要命,即便我现在说话都觉得费劲,但是既然闷油瓶主动交出了开瓶器,我是绝对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的。 “恩。”他应了一声。 “你想…聊什么?”我问。 “随你。”他道。 “我有一个…问题,老早就…想问了。小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对我……” “失忆之后。”没等我问完,他已经答道。 “从格尔木……回来之后?”我一边极力的跟身体的困倦作斗争,一边断断续续的问道。 “恩。” “那么…早…就开始了啊…,可,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我?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可为什么,偏偏就挑中了我? 第八十章 他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说道:“失忆之后,整个世界都是陌生的,只有你,第一眼就让我觉得很熟悉,你……很温暖。” 这算什么回答?我有点无奈。但转念想想,也就释然了,对于闷油瓶这样不断失忆的人生来说,“熟悉”和“温暖”大概就是他的字典里最美好的字眼了吧。就像那句话说的,我们不知道叶子什么时候会变黄,婴儿什么时候会长出第一颗牙齿,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会因为什么而爱上一个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是一再推开我?”我问。 “古代皇帝吃饭的时候,每道菜只能吃三口,如果哪天多夹了一筷子,那道菜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端上皇帝的餐桌。人如果对某样东西有了喜好,就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明知危险,为什么还到杭州来…跟我道别?” 闷油瓶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见你…最后一面。” 我又想起了照片里他的眼神,那样认真,那样专注,那时候的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背后看着我…… “可是为什么…走得那样急?” “你喝醉了。”他平静的说道。 “你走…跟我喝醉了…有必然联系吗?”我有些莫名其妙。 “喝醉后,你说了很多话。”他道。 我心里一个咯噔,那天晚上我喝断片了,完全不记得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我……都说什么了?” 闷油瓶似乎犹豫了一下,半晌之后才道,“你说……要入我张家祖坟……” 噗!!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困意都被惊走了大半!这真的是我说的?!我这个脑子是进了屎吗?!为什么那时候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我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说我潜意识里早就明白了自己对他的心思? 我有些尴尬的问道:“所以你是被我…吓走的?” “不是。” “那是什么?” “你的话,让我走得很艰难。我已经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他淡淡的说着,语气里的无奈和哀伤若有若无。 我沉默了。虽然他讲得不是很明白,但我还是听懂了,那晚过后,他已经没办法继续若无其事的看着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感觉我很清楚,跟他呆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就越不舍得放手。 “十年之后,你真的能从青铜门里活着出来吗?” “……”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我问。 很久之后,我听见他轻轻的说,“我不知道。” 他很少说不知道,当他说不知道的时候,答案多半是否定的。 我心里的最后一根弦,崩断了。之前我总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想着至少十年之后我们能够再见面,又或许不到十年我就能想到办法救他出来。可是现在他的回答让我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有人说,如果你很想要一样东西,就放它走。如果它回来找你,那么它永远都是你的。要是它没有回来,那么不用再等了,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你的! 可我不想用这个办法来试闷油瓶,如果今天我放走了他,或许我们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无论他到底是不是我的,我都想要将他永远留在我身边。 第八十一章 “小哥,如果……”我话还没说完,闷油瓶突然打断了我,他又轻又快的在我耳边说道,“别说话!” 我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身上的那瞬间的紧绷感传递了一种危险的信号给我。我原本是不想理会的,如今的我已经有了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 但是当那种尖利的叫声传入我耳中时,我整个人还是忍不住一抖。这种声音我之前只听过一次,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是那种可怕的人面怪鸟的叫声!! 我们的前方,就是青铜门!! 认清这个现实让我非常的沮丧,这一刻我的心情很难描述。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无论我是如何的抗拒,如何费劲心力的阻止,最后,仿佛是宿命一样,终于还是走到了这里。 闷油瓶把我放下来,倚着岩壁休息。人面鸟的叫声听起来离我们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只要我们不发出什么响动,它们应该是不会发现我们的。而且它们的叫声有越来越远的趋势,似乎正在逐渐离巢。 我们在原地等了好半天,直到再也听不到一点零星的鸟叫声。 “走吧。”闷油瓶终于起身说道。 “你要进门了?”这会儿我的脑子依然有些昏沉,但思维却异常清晰,这会不会就是回光返照的感觉?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会先把你送到温泉那里。” “我不想让你去。”我说。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我最后问道。 我多希望他能给我一个不一样的回答,但结果他仍然只是沉默。片刻之后他过来背我,我没有拒绝也没有再说话。 做选择往往是个特别艰难特别痛苦的事情,可有的时候,人一旦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反而会变得轻松起来。 第八十二章 我们往前又走了大约一支烟的功夫,闷油瓶停了下来,似乎在观察四周的情况,之后我感觉他拐了个弯又继续向前走了。 接下来的路闷油瓶走得很坚决,一路持续向前,没有半点的迟疑。依照刚刚人面怪鸟的叫声离我们的远近来判断,现在我们所走的距离应该早已经到了青铜门前了,我猜我们现在极有可能已经在通往温泉的那条山体裂缝里了。 我回想了一下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地理状况。当时我和胖子被口中猴袭击之后,顺着一条裂谷一路向前跑,翻过一个小山包后看到一个三岔口,出现了三条巨大的山体裂缝,而我们顺着潘子刻了箭头标识的那条裂缝向前跑,就和潘子会合了,之后走到了一个有温泉的休憩点,再往前就会到达那个有双层壁画的岩石缝隙,离出去就非常近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之前我们从陪葬陵逃出来的那条密道,就是和这三条山体裂缝其中一条连接在一起的,顺着裂缝一路出来就会到达那个三岔口,刚刚闷油瓶拐弯的那一下,就是从我们之前所在的那条裂缝,拐进了潘子刻了记号的那条裂缝。 想起潘子我有些难过,不过没关系,也许我很快就要去陪他了。 那个温泉点不算太远,但也不是特别近,闷油瓶似乎走了很久,我趴在他背上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昏昏欲睡,我只能时不时狠狠咬自己舌头一下,现在只有这种刺痛还能让我保持清醒了。在这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我感觉到我们似乎挤过了一个比较狭小的缝隙,之后周围的空气就突然变得暖和起来了,我心里明白,我们已经到了闷油瓶设定的最后分别的地点了。 果然,他找了一块比较平整的地方把我放了下来,喂我喝了一点热水。我听见他拉开背包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似乎在翻找什么。 “你在干嘛?”我开口问道。 “我在看有哪些东西是你出去用得上的,我都留给你。我已经不需要这些了。”他说,“等会我会把你裹进睡袋,之前因为不知道还有多远的距离,所以不能让你睡。现在这里离青铜门已经很近了,我进门之后,你的视觉、味觉、嗅觉都会恢复,体力和身体的各项机能也会逐渐恢复。你可以试着睡一下了,等你醒过来之后,你就能看见了。” 是,我就能看见了,但是我再也看不见我想看的人。 “小哥。”我喊他。 “恩。” “我们,再做一次吧。” 第八十三章 沉默。空气仿佛凝窒了。时间也静止了。 我等着他的回答,但却始终没有等到。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听到了收拾东西以及打开睡袋的声音。 我以为他会拒绝,至少也会说点什么,没想到居然是直接无视了我。 “应急灯放在睡袋里,醒了之后不要马上打开,你的眼睛失明了太久,突然的强光刺激可能导致暴盲。”他平静的说着,就像个交代后事的老人,似乎刚刚根本没听见我说的话。 “现在躺进睡袋。”他说。我听见了,但我没动。 顿了一会儿,见我没动静,他走过来将一只手从我背后伸过去,另一只手从我膝盖下面插过去,看这架势,是打算把我抱起来整个塞进睡袋了。 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趁着他蓄力的瞬间,一把揽过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往前一压,嘴唇就凑了上去。 他似乎有点吃惊,怔愣了几秒,就这几秒钟的功夫我已经准确的找到了他的嘴唇。柔软中带着一点凉意,一点苦涩,像极了他这个人。 这一次,我很认真的亲吻了他。我用舌尖描摹他嘴唇的形状,扫过他整齐的牙齿,撬开他的牙关探进去细细摸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开始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的犹豫和抗拒,但是随着我的深入,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紊乱而急促。 “别弄晕我,”我很诧异自己居然可以在这种时候如此冷静的说出这几个字。只是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的话音刚落,他的手指已经堪堪停在了我的后颈处。 “让我清醒的送你走。”我说。 贴在我后颈的手指既没有拿开也没有捏下去,我碰了碰他的唇,“就当是我送给你最后的礼物吧。” 第八十四章 他的身体有点僵直,我没再理会后颈上那只手,微微侧过脑袋再次吻了上去,顺着他冰凉的薄唇一路向下,到弧度优美的下巴,突出的喉结,线条流畅的锁骨,他比我印象中更瘦了一些。随着我的动作,他的皮肤上泛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贴在我后颈上的那点凉意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松开了。 我发现了,原来荷尔蒙的分泌也能使人保持清醒。就像现在,再强烈的困意也抵不过我对他的渴望。我悄悄将手滑向他的身下,果然,那里已经支起了小帐篷。人类的身体有时候比心更诚实。 见我已经发觉了,他也就不再掩饰,双手合抱将我压到了身后的墙壁上,撞击使得我肩头一痛,而他的吻已经铺天盖地的跟了过来。看来不止是我对他没有抵抗力,他对我同样也没有多少定力。 临到要进入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终究是怕我痛的吧。我总觉得闷油瓶远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其实他很温柔。 “你不会还让我自己动手吧?”我问。 他背上的肌肉明显一紧。 “没事,第二次不会像第一次那么痛的。”我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 确实,经过第一次的扩张,再次进入不会那么困难。但是,撕裂过的伤口再次被摩擦翻搅,肯定也不会太舒服就是了。只不过现在的我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了。 他开始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进入,其实对于伤口来说,慢慢的挤压和快速挤压产生的疼痛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相反,对我来说,这甚至是一个将痛苦延长的过程。但我什么也没说,如果能让他心里舒服一点,我真的不在乎疼的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因为不久前才做过一次,所以这一次闷油瓶特别的持久,他的撞击一下比一下有力。我觉得自己的肠道像被人拿了一把刀子来回翻搅一样痛。我有无数次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痛得晕过去了,却始终还在咬牙挺着。 身下渐渐变得粘湿,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体内的伤口正在逐渐开裂。不仅仅是第一次做的时候带来的撕裂伤,还有之前被那只白毛粽子踹那一脚后受的内伤,已经有了创口的内脏,在违反人类生理规则的反复挤压翻搅之下,开始破裂渗血了。 我精疲力尽,但他依旧没有快要释放的迹象。 第八十五章。 到后来,我的整个下半身已经痛得都麻木了,到这个阶段,我还能感觉到他在我体内的进出,但痛感已经很淡了,也许是痛神经坏死了,也许是我的痛觉开始被吞噬了。但是不管是哪一种,这都不是个好兆头。 其实疼痛是人类身体最原始的一种保护机制,它会提醒我们身体的哪个部分出了状况。只要具备中央神经系统的动物,无论多么低等,都懂得利用疼痛的警报来躲避危险,避免对受伤部位的二次伤害。因此虽然疼痛是我们总想逃避的感觉,却也是保护我们得以生存的最重要的感觉。但是有的时候,当人类遭受的创伤太大,疼痛过于剧烈或者持续时间太长的时候,这种保护机制就会失效,因为太过强烈的疼痛会对个体的自我救助造成极大的不便。 可是不痛,你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损伤到什么程度了,不痛,你就不知道到底伤在哪里,甚至到最后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换句话说,就是当你感觉不到疼痛的时候,意味着你的情况已经十分危险,因为身体已经放弃了对你的警示。我现在大概就属于这种情况,不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能够摆脱疼痛的折磨总归是件好事。 我已经有点轻微的痉挛,意识也开始有点混乱了,就连他什么时候释放的我都没发觉。直到他从我身体里退出去之后,我才意识到已经结束了。但那种内脏被翻来搅去的感觉仍然残留在我的身体里。没有任何预兆的,我的喉头涌上一股东西,虽然我尝不到腥甜的味道也闻不到铁锈气,我依然很清楚涌上来的是一口血。 我不敢吐出来,我害怕被闷油瓶看见。虽然这口血含在嘴里并没有任何味道,但是把它吞下去还是花了我很大力气,毕竟喝自己吐出来的血这种事,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我把自己蜷起来,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他把我整个圈在怀里,抬手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后背,很难想象他那双扭粽子的手会做出这样轻柔的动作。在他的抚摸下,我渐渐平静了下来。 当我终于有力气把手抬起来的时候,我回抱了他。他的胸口,非常温暖。我很想这样永远都不放手,然而终究只能默默的在心里叹一口气。我的手,开始顺着他的腰线向下滑,却被他反手一把抓住。我挣了一下,没挣开,如今我也确实没有太多力气了。 僵持了一会儿之后,他缓缓说道,“你是想要……死在我手上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发觉了,我还以为至少还得个两次他才会发现呢。 “……是。”回答的时候,我很平静。既然他已经开口问了,我想我是瞒不过他的。 “你成全我吧。”我说。 第八十六章 人们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总还是有希望的。我以前也这么想。可是在闷油瓶回答说,“我不知道”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他死在我前面的话,我的人生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希望。 十年,太漫长了,这其中有太多的变数,谁也不能保证他能完整的从那道门里再走出来。甚至所谓的十年也许根本就是个谎言,今日一别,就是永别。我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可以淡然面对人世间的一切变故,毕竟我也是个二十八岁的成年男人。即便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应该也可以平静的过完余下的人生。可是真到了分别的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真的做不到。 我无法假装这个人从来没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我无法忘记他是替谁走进那道暗无天日的青铜门,我无法背负着他的骨殖跟人谈论天气,然后若无其事的吃饭睡觉。 我也无法再爱上其他人,无法忍受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触碰我,无论男女。你可以用自己不喜欢的方式赚到钱,也可以用自己不相信的药治好病,但你却无法从自己不爱的人身上获得幸福。 其实有的时候活六十岁不见得比活三十岁更幸福,若他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么对于我来说,长寿是种惩罚。 我不是赌徒,但我拿我的命做赌注,打了我此生最大的一个赌。 因为我始终相信,保守一个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毁了它。 张家世代守护着这个秘密,对于张家来说,这个秘密一定有存在的必要。 但所有被守护的秘密都有最后的保护措施,类似于毁灭机制一类的,一旦秘密受到威胁,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会启动这个毁灭机制,使它不会被其他人发现或利用。毁掉了的秘密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秘密。 可以叫张起灵这个名字的人是张家选定的族长,那么即便闷油瓶不知道这个秘密本身是什么,可是如何启动这个毁灭机制他应该是知道的。 当然了,知道和做到是两码事,毕竟一个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运转了上千年的秘密,必定承载了许多人的心血甚至生命,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也要使这个秘密留存至今,可以想见要毁掉它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闷油瓶所背负的责任和使命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活着。为了家族,为了张起灵这个名字,为了张家的过去和未来,为了那些他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们,默默的扛起那些沉重的责任,背负着这世上最痛苦的命运,却从无一句怨言,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他保护着那些不相干的人们,却从来没有为他自己考虑过;人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于他而言都没有了意义,他却也只是淡淡的说一句,没关系。 这样的他总是让我难过至极。以前胖子总说我太善良,叫我天真,可我顶多算得上是天性善良。他的善良,却是在看惯了人世无常,人心险恶后仍然选择的那种后天的善良,其实他才是真正善良的那一个。 对这样一个善良的人,我却用了如此卑劣龌蹉的手段,我觉得自己很残忍,很差劲。 但我已经别无他法。 第八十七章 这个世界上的死法有千万种。我挑了最虐心的一种。 不是一刀下去,身首异处那种干脆利落的死法,而是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让他看着我,慢慢的死。 我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我的内伤目前还不致死。因为人的内脏出血破裂后,结痂愈合的速度会比表皮的速度快得多。所以有的时候人如果受伤,内脏有一个较小的出血点,不做处理也没关系,只要不做剧烈运动二次破裂,两三天也就能自愈了。但是出血点较大的时候就无法自愈了,必须尽快送医进行处理,否则出血达到一定量的时候就会吐血,腹痛,进而休克,最后死亡。 我之前受的伤按理说并不致命,但是我已经有了创口的内脏绝对承受不了再一次的碾压,如果我们再做个一两次的话,相信我就可以如愿以偿的等死了。即便闷油瓶进了青铜门,我不再被秘密反噬,各项体能都恢复了我也不可能靠自己走出去了。当然了,从最初的出血到最后的死亡需要一个过程,我不会死得很快。相信在这个过程中闷油瓶应该能看出我的用意和决心,如果这期间他改变主意的话,我应该还可以抢救一下。 要想让闷油瓶启动那个毁灭机制,必须得下猛药。否则的话,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必定会选择牺牲自己去守护那个秘密而非毁掉它。 曾经“活着”二字是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无论我有多么恨一个人,我仍然希望他可以活下去。如今我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来逼他,逼他做出抉择,逼他放弃他的责任和使命,逼他启动那个最后的毁灭机制。我知道我这样做对他来说很残忍,甚至是卑鄙。但我不后悔。因为对现在的我来说,他比“活着”二字更重要。只要我们都能活着,无论多么卑鄙低贱的事情我都愿意做。 我不确定我能否成功,因为我不知道我在他心里到底占多大分量,是不是能够比得过他生来就背负着的使命。而且我也不知道启动毁灭机制的后果是什么,也许毁掉的不止是青铜门和秘密,整座长白山都被夷为平地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这是一场结局难料的豪赌而非一场胜券在握的博弈,我押上了我的所有,也做好了接受一切后果的心理准备。 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我死在这里,长白长白,长相守,到白头,能够死在他手上,留在这长白山的皑皑白雪下永远的陪着他,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我早已有觉悟,人要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得付出代价,而值得不值得,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黑暗中,我们沉默以对。很久了,他不动也不说话。 我想了想,开口说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纠结。” 那样突兀的,一滴温热的液体打在了我的脸上,我吓得整颗心一抖。从上方落下来的,温热的液体,不是我的血,就只能是闷油瓶的血了。我慌张的挣开他的手去摸他的脑袋。当初绑在他脑袋上的纱布已经不见了,脑后的伤口似乎并没有崩开,到底是哪里在流血? 当我终于摸到他湿热的眼睛的时候,我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那不是血,是眼泪。 他哭了。 他居然哭了?!! 暗夜中,他悄无声息的泪水,那又烫又湿的悲哀,让空气都留下了裂痕。这比扎我一刀还让我难受。我的一整颗心都给这一滴眼泪绞碎了。 有点无措的用拇指摩挲着他的眉眼,我低声说道:“别哭,我不疼。” 第八十八章 我不疼,我只是深深的唾弃自己。 他俯身抱住我,很紧,甚至带了一点微微的颤抖。他的挣扎和苦痛已经无处藏匿。我伤害了我最不想伤害的人,用如此血淋淋的方式,我还能用什么借口来原谅自己? 或许我真的做错了。什么毁灭机制,这一切都还只是我的猜测,如果并无什么最后的保护措施,如果这个毁灭机制不存在,那么我的做法已然将闷油瓶逼上绝路。 “小哥,我……”我踌躇着开口,却被他突然截断。 “等我三天!”他附在我耳边快速说道。 措不及防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幻听了。 “什么?”我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道。 “在这里等我三天,三天之后如果我没有回来,你要立刻动身想办法出去,不要再回头。”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话说得又快又急。 “你什么意思?你要去干嘛?”我问。 “记住,三天。”他不回答我,只是再一次强调。 “你他娘的到底要去干嘛?”我突然有点慌张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唯恐他一转身就消失。然而世事永远不遂人愿,眩晕来得如此不是时候,我的脑袋犹如被人猛敲了一重锤,一瞬间痛得像要开裂了。 脑浆不受控制的偏离了它们原有的轨道,我觉得我整个脑子像一锅被搅成糊糊的麻辣烫。我不明白这到底是反噬的一种还是闷油瓶又对我动了手脚。但是不管是哪种,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开始越来越昏沉。我想要用力抓住他,但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 他掰开了我的手,我告诉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晕过去,我还没有弄明白他到底有什么打算,我还没有问清楚他到底要去干嘛,会有什么后果,我还没有做好告别的准备。可是我什么都来不及做了,我很快的沉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最后的最后,我只隐约听到他在说: “吴邪……如果我没有回来……不要再等我……” 第八十九章 醒过来的时候我还有点发蒙,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是打了个盹,而之前种种不过是大梦一场,梦醒了我依然是古董店的小老板,躺在铺子里的摇椅上晃悠,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模样。 但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很快将我拉回了现实。这里不是风和雨细的杭州,这里是终年雪冷的长白山。周遭是一片可怕的死寂,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黑。 我又再多躺了一会儿,让身体适应疼痛,顺便分析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我的痛感又回来了,全身上下由内至外无一处不疼。但是,那种如跗骨之蛆的沉屙和无力感消失了,很明显的手脚都有了力气,大脑也十分清明。看来我的体能已经恢复了,这就意味着闷油瓶进门了。 按照闷油瓶的说法,他进门之后秘密对我的反噬会消失,我的五感会恢复,也就是说我现在应该能看见了。我想起他走之前说过应急灯放在睡袋里,摸索了一下果然在左手边找到了应急灯。 闷油瓶把我裹得很结实,我挣扎着从睡袋里挪出来, 一动弹就觉得各处的伤口疼得我冷汗直冒,好不容易坐起身来,我用一只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拨开了应急灯的开关。 我的眼前,透出了一点蒙蒙的光亮。在没有来路也没有去路的黑暗中走了那么久,我终于又回到了有光明的世界。 真正适应光线还是花了点时间,开始的时候眼睛看东西仍然是模糊的,后来就越来越清晰了。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上次从云顶天宫撤退时我们呆过的那个温泉点,没有什么奇怪的生物也没有什么诡异的现象,地上甚至还能看到上回丢弃的一些生活垃圾和废弃的装备。 那时候,潘子、胖子和三叔都在,如今,三叔生死未卜,潘子尸骨无存,胖子缩在那个小山村,只剩下了我自己。想起来总是有些悲凉的。 我深呼吸了一口,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从旁边拖过我的背包翻了翻,里面居然还有两块巧克力和一些压缩饼干!按说我带的食物应该是不够撑这么多天的,难道说这段时间闷油瓶几乎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吗?每次他递食物给我的时候,我总是想当然的认为他自己也会吃一份,现在想来当时好像确实没有听见他咀嚼食物的声音,我太大意了。 他受了伤,放了好多血,又背着我走了那么远的路,却没有补充任何能量,他那个身体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我记得昏迷之前,他说等他三天,现在是第几天了?我抬腕看了看表,这才发现表早已经停了,我也没法判断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虽然不知道闷油瓶到底是干嘛去了,但是有一点应该是可以肯定的,既然他还没有回来,那么他一定还在青铜门里。 不管现在是第几天,我都不打算在这里继续被动的等下去了。 第九十章 往包里面再翻了翻,果然找到了我的神器——那两只吗啡。当时闷油瓶不肯给我用,我还以为是他自己已经用掉了,留到现在倒是派上大用场了。 毫不犹豫给自己打了一只。吗啡是强效镇痛药,皮下注射的生效时间大约是半小时,我利用这段时间吃了点东西,又弄了一点热水来喝,还在那些废弃的装备里找到了一把精钢打磨的长刀,在这种有温泉的潮湿环境里它居然没有被锈蚀,可见用料相当的好。当时阿宁他们那伙人真是财大气粗,这么好的玩意儿也给扔掉了。 等到我觉得痛感已经不影响行动的时候,便收拾好了东西单肩背上,向着青铜门出发了。 老实说,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去了能起到什么作用,也不知道我去了能干嘛,我连怎么把门弄开都不知道。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我留在这里等的话,我永远也等不到他。 闲话少叙,一路上还算顺利。吗啡的确是个好东西,用过吗啡后,痛感减弱了很多,甚至让我有一种满血复活的错觉。但那个地方的伤口在行走过程中反复摩擦还是会产生极大的不适,多少耽误了点儿时间。 从温泉点到那个三岔口,我估摸着走了差不多四个小时。虽然我走得不算快,但这也是一段不短的距离,也不知道闷油瓶当时是靠什么支撑着背我走了那么远。 翻上那个小山一样的巨石,我用强光手电四处扫了一圈,因为进山的时间太长,手电的光已经不很亮了,看得不是特别清楚,只能判断出那种人面怪鸟目前应该是不在的。 我又竖起耳朵听了听,四下里一片静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我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总觉得这有点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咽了口唾沫,我小心翼翼翻下这块巨石,顺着脚下丘陵一样的石头向裂谷的另一头爬去。 这些石头都极度难爬,但我害怕耽搁的时间太长,那些人面鸟归巢了,跟它们撞个正着就麻烦了,所以也不敢歇,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向前挪。 空气中开始传来一种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一点糜烂的腐臭味,越靠近青铜门这种味道就越浓烈,让人恶心得想吐。我的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不自觉的就加快了步伐。 喘着粗气爬上一块大石头,再次四下扫射了一番后,我发现我的手电光竟然已经能够照到九龙抬尸棺和青铜门了!但是隔得还有点远,门前面的情况看得依然不很清楚,只觉得黑乎乎的,似乎有个人影。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是不是闷油瓶?!这里除了我们俩之外,应该没有别的活人了啊!!但是他怎么会在门外?不是说要十年才能出来的吗?难道说,已经都解决了?秘密被毁掉了?! 第九十一章 一时间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迫不及待只想上前去看个明白。迅速的从石头上滑下,我跌跌撞撞的向那边跑过去,弄得脚下的碎石和累累白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路过九龙抬尸棺的时候,我匆匆用手电扫了一下,依旧是当年我们走的时候那副光景,棺盖大开,九条巨大的蚰蜓依然在沉睡,守护着已经没有了主人的空棺。 再跑近一些我已经可以肯定之前看到的人影的确是个人,他靠坐在青铜门前,垂着头一动也不动。我直觉那应该就是闷油瓶,可是看着又不太像,顿时心急如焚,只顾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人身上了,完全没留心脚下有什么变化。 直到脚下变得越来越沉,我才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顿时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我的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半陷进一种黑红色的血一样的粘稠液体里了,混杂着腐臭味的血腥气扑鼻而来。放眼望去,四周跌落的尸骨和人面鸟的粪便都已经被这种液体逐渐吞噬覆盖,它像是有生命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的向远处扩散,虽然速度极慢,但确实是在流动着的。 我的眼皮跳得厉害,那种没来由的恐慌让我的神经紧绷。我不再迟疑,用尽全力向青铜门跑过去。 越来越近了,终于在距离青铜门几步的地方,我停了下来。我已经发现了,那些黑红色的血是从青铜门里漫出来的,虽然青铜门是紧闭着的,但是因为并没有用人牲的皮封门,所以那些黑血一波一波极缓的,像海浪一般从门底下涌出来。 而门前的那个人,我眼底一热,再熟悉不过了。他耷拉着头,垂着的发丝上还有没凝固的血将滴未滴。他的手掌和整个下半身几乎都泡在这种黑血里面了,衣服都被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全身上下好多地方的衣服都被撕裂了,露出里面狰狞的血肉外翻的创口,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所看到过的最可怕的画面。 他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我几乎是疯了一样跑过去,一个箭步扑上去将他搂过来,“小哥,你有没有事?”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整个人都软软的,被我拉过来之后脑袋就毫无生气的搭在我肩膀上,双手也依然低垂着,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回抱我。 我心底一沉,缓缓将他翻过来,让他靠在我的臂弯里。我终于可以再一次用自己的双眼去看他了,可他却紧闭双目,我离他这样近,他也不睁眼看我一眼。我用手缓缓拨开那些被血黏在他额前的头发,他的嘴唇没有一丁点血色,整张脸苍白得像纸一样,皮肤一点温度都没有,就这样半点生气也无的躺在我怀里。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我一边不断的在心里默念,一边极力压下心底无尽的恐惧。 他不会死。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死,即便要死,他也不可能死在我前面。 我吸气吸气再吸气,然后抖抖索索的去摸他的脉搏。 什么也感觉不到,他的手那么凉,脉搏那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我想起了在张家古楼的那一次,我以为他死了,可是其实他还活着。这一次一定也是一样的,大概是我的手抖得太厉害,所以摸不到他的脉搏,也许是他自己放血了所以脉搏比较弱,总之肯定是我搞错了。 我抑制住自己行将崩溃的情绪,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去探他的鼻息。 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自己颤抖的手指伸到他的嘴唇上方。气息?!是气息!他在呼气!! 我的心里一瞬间狂喜起来,还有呼吸!他还活着!他果然还活着!我就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他缓缓呼出了十分悠长的一口气。 可是,就没有然后了。他再也没有吸入空气了。 我等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我的心都苍老了,我的手指都僵硬了,却再也没有等到他的下一口气。 在吐出那最后一口气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第九十二章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虽然我曾经做过很多的心理建设,也有过他会死掉的预判。但是我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会死,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面对这样的境地。 就在刚刚,几分钟之前,他还在呼吸。可是现在,他躺在我的怀里冰冷得像一具尸体。其实这一路走下来,已经少有我不能接受的事,就连我自己的死亡我也可以平静的面对,但我无法面对他的死亡。这是唯一一件我无法接受的事。 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当初在张家古楼有过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我知道自己即将被这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击溃。就在我开始觉得呼吸有点困难的时候,我猛然反应过来,他才停止呼吸不久,我应该立刻给他做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一定还有救。 我一下子有了精神。操,我他娘的刚刚到底在干嘛,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啊!我一边大骂自己一边手忙脚乱的将他就地放平。没想到刚一放下去,那种黑红色的液体立刻吞没了他半个身子,我只好把背包塞进他脑袋下面垫着。 左手捏住他的鼻子,右手托住他的下巴,我深吸了一大口气,对准他的嘴吹下去。他的唇真凉,那种彻骨的冷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甩甩头抛开那些不详的念头,又再吹了一口气进去,接着准备给他进行体外心脏按压。可是解开他的衣服之后,我却发现我竟然没有地方下手。 他的胸口,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麒麟纹身也完全寻不到踪迹。新鲜的伤口叠在旧伤口上,外翻的血肉和大片的鲜红让我后脑一阵刺痛。我强压住行将崩溃的情绪,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张起灵,你不会死不会死不会死。当我将双手叠在他心口的位置时,手掌下那些温热粘湿的血让我的腿都有点发软。我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专注于心肺复苏的步骤,不去想其他的事情。 1、2、3……我在心底默默的数着,30次心脏按压后,连续吹气两次,反复交替进行。 我不知道自己重复了这个动作多少次,直到他的嘴角溢出发黑的血,我才发现,原来他不仅受了外伤,还受了严重的内伤,我的按压可能造成了他的内脏进一步破裂,大量的血涌到腹腔最后通过食道溢出来了。 十几分钟了,从他的呼吸心跳停止的那一刻到现在,无论我如何努力,无论我做什么,他的胸口都不再有起伏。他就安静的躺在那里,好像世事都已离他远去。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停止八分钟,就已经是不可逆脑死亡了,何况是十几分钟,眼下即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了。 那一瞬间,我全身的力气都好像突然被人抽走了,颓然的跪坐在他身前,我终于意识到,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他留着最后一口气等我来,然后在我怀里吐尽他最后一口气,将自己的生命燃成了灰烬。 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你看着挚爱在怀中死去,却连替他去死的机会都没有。 第九十三章 盘马老爹说,你们两个在一起,迟早有一天有一个会被另一个害死。 在湖底的玉脉中,他对我说,还好,我没有害死你。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被害死的那一个会是我,毕竟他那么强大。 可是到头来,原来我们都弄错了,原来最后被害死的那一个竟然是他…… 我不知道他在那道门里到底经历了如何炼狱一般的三天,我只知道,如果不是我以死相逼,他不会去做这一切;如果不是我的莽撞和自以为是,也许他还好好的活在青铜门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青铜门外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是我害死了他。 杀人偿命。 我曾经以为在我不得不面对他的死亡的时候,我一定会彻底崩溃。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我竟然是异常平静的。当我确认了他的死亡之后,我从濒临崩溃的边缘跌入了一个极度安静的世界,最初的恐慌惊惧和悲伤无助都渐渐远离了我,无悲亦无喜,我所有的情绪似乎都被抽离了我的身体。 抬手抹去他脸上的血迹,他苍白的脸依然这样年轻这样美好。我俯身亲吻他,“小哥,我欠你的,这次都一并还给你。” 他的唇好凉,我贴着他冰凉的脸颊,想着就这样结束了有点遗憾,许多的事情我都还没来得及做,原想着让他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也没办法实现了。不过也罢,或许对他这样痛苦的人生来说,死亡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好在最后的最后,我还陪在他的身边,不至于让他一个人孤单的走完这最后一程。 我以为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然而世事对人的捉弄远不止于此。当那一声尖利的鸟叫突兀的在我身后响起的时候,我楞了片刻,缓缓回头看去,果然,无数的人面怪鸟站成一个半圆,犹如雕塑一样将我和闷油瓶团团围住,我完全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但我也并不觉得有多意外,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我已经见识过,这些怪鸟降落的时候无声无息,像幽灵一般静谧诡异。 不过在我看到它们的那一瞬,我突然有了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老实说,我还真的没想好怎么对自己下手。如今它们来得正好,有它们垫背,好歹算个像样的死法。 我从背包里抽出我的长刀,挥手将森寒的刀刃横在身前,另一只手从腰上摸出我的匕首反握在手中,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道:“来吧。” 第九十四章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它们并没有立即对我的动作做出反应,只是继续用阴毒的眼神看着我。那种眼神让人心里发毛,浑身不舒服。 我不敢松懈,就在我手心微微有点出汗的时候,其中一只人面鸟突然抖了抖翅膀,然后张大嘴吐出了它的口中猴。其他的人面鸟像是得到了什么号令一般,也纷纷吐出它们的口中猴。 转眼间,我面前就密密麻麻蹲满了浑身血通通的猴子,一个个用看食物的凶残眼神盯着我和身后的闷油瓶。我咽了口唾沫,僧多粥少啊……小怪物们,能不能分到一杯羹,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大概是看我手中有刀,它们比较谨慎的没有贸然上前,只是不断地对我张嘴露出满口的獠牙。我的神经高度紧张,就在我们对峙的紧要关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像是石子被踢落的声音。我还来不及去想这是怎么回事,离我最近的一只猴子已经在这一瞬间猛然弹地而起,直冲我面门而来。 到了这种时候,我也就豁出去了,在它起跳的同时,我已经挥刀迎上,没等它近身就将它拦腰斩断,腥热的血溅了我一身,果然是把好刀,削“猴”如泥!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所以很多的事情一旦开了头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新鲜的血刺激了那些嗜血的小怪物,它们终于不再犹豫,蜂拥而上,场面一时间无比混乱。我一刀劈下去甚至能划开六、七只猴子的身体,无数的猴子被自己的同伴撞开,到处是飞溅的血和猴子的獠牙。刚刚被穿肠破肚的猴子立即就被分食殆尽,空气中的血腥味瞬间达到一个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我不仅要顾着自己,还得护着身后的闷油瓶不被猴子们咬住。在它们疯狂的攻势下,我只能不停的旋身、劈砍,奋力挥动我的长刀和匕首,必要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来护住他。我整个人似乎进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蜂鸣声,猴子的叫声和其他的声音全都听不见了。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知道机械的挥刀砍杀,大概我已经杀红了眼。感觉中好像过了很久,但是实际上时间只过去了两三分钟,只不过对那时候的我来说,这两三分钟实在是太漫长了。 终究是寡不敌众的,任我的劈砍再凶狠,我的刀再锋利,我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三分钟后我挥刀的速度明显下降。我的胳膊和腿甚至背部都被猴子咬住了,甩不开。当我挥动挂着两只猴子的胳膊劈翻一只几乎快要扑到我面前的猴子之后,另一只猴子的脸从它同伴的尸体后面露出来,我回刀不及,眼睁睁看着那猴子张开血盆大口冲着我的脑袋就要咬上来。 看来只能到这里了,我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也罢,干掉了那么多猴子我也算是值回票价了。我闭上眼睛,准备接受命运对我最后的宣判。 然而等待中的撕咬和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反倒是腥臭的血喷了我一脸,让人作呕。我诧异的睁开眼睛,头顶却突然炸亮了一道白光,照得整个青铜门前宛如白昼。 这是……照明弹?什么情况? 第九十五章 就在我愣神的当口,挂在我身上的猴子都接连被打落了。在这样刺眼的强光照射下,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怪猴和人面鸟都出现了短暂的暴盲。口中猴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人面鸟,而人面鸟也因为口中猴没有回到它们的身体里而不能起飞,这使得它们成为了活靶子。 无数的怪猴被打得皮开肉绽,尸块和腥臭的血浆四处飞溅,场面堪比修罗地狱。虽然我因为耳鸣还没有缓解所以听不到声音,但我也能从眼前的情状分析出来,是密集的子弹在对准猴群和怪鸟扫射。不过这些子弹都很有准头,因为一颗都没有打到我的身上,可见枪法都是不错的。 我有些不可思议的转头望去,远处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抖着一身的肥膘正在向这边快速跑动,他一边举枪扫射一边抬手对我做手势,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在大喊着什么,但我什么都听不清。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人,身上都背满了子弹带。只不过这群人全都是陌生面孔,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一边向我这边快速移动一边疯狂扫射,十几条火舌连成片向这边倾泻。 在这样压倒性的攻势下,余下不多的猴子们开始惊慌失措的四散逃窜,纷纷逃回各自的人面鸟口中。等到了口中猴的人面鸟开始陆续起飞,迅速而无声无息的升上高空。不多会儿的功夫,那群怪鸟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的怪猴和人面鸟残破的尸体,泡在黑红色的血水中,无比惨烈。 四周重新安静了下来,我的耳鸣终于开始慢慢消失,我看着领头的那个人离我越来越近,几乎不敢相信,真的会是他吗?我不会是看错了吧?可是这个世界上,身手如此敏捷的胖子也没几个,那肥硕的身材别人也模仿不来。会不会是我又产生幻觉了? 就在我半信半疑的时候,他已经跑到了我跟前,上来就直接照着我脑后来了一下:“我操!天真!!你他娘的想什么呢?老子叫你趴下没听见吗?!”胖子气喘吁吁的冲我吼,“老子喉咙都快喊哑了,你他妈还跟个棒子一样杵在这里,你还真是不怕死啊!知不知道什么叫子弹不长眼!!!” 我被他拍得一个踉跄,站稳后也没顾得上跟他计较,呆呆的望着胖子那张熟悉的肥脸,我下意识的就问道,“胖…子?是你吗?” “废话!不是你胖爷我还能是谁?除了我还有谁能找到这鸟不生蛋的地儿来!”胖子中气十足的吼道。 “你……你不是在巴乃的吗?” “小花给我打电话,说你他娘的跟着小哥进山殉情来了!我操,我寻思着咱们仨兄弟一场,总得有个人给你们收尸不是?所以胖爷我只好勉为其难亲自进山走一趟。”胖子一边换弹夹一边说道。 “胖子……”我喊他。 从胖子出现在我视线里的那一刻开始,我所有已经退下去的情绪潮水般疯狂的涌了回来。我在这个死寂的世界里呆了太久,久到我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可是胖子的出现让我发现,原来我真的还活着,可是却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那些悲伤和绝望的情绪顷刻间铺天盖地的吞没了我。我看着视线里胖子的脸越来越模糊,眼前变得一片血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胖子,你来晚了,小哥,没了……” 我的世界,没了。 第九十六章 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纯白的四壁,纯白的床单和被子。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一台不知道什么机器一直在发出单调而枯燥的“嘀——嘀——嘀”的声响。我茫然的盯着天花板,大脑里一片空白。 其实我已经醒了很久了,但我的大脑好像死机了,我似乎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内心深处非常的害怕自己想起来。所以我放空了自己,什么也不去想,不去做,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就这样躺了很久,直到门突然被人推开了,砰的一声撞在墙壁上。 “我操,天真?!!你醒了?!!”旁边有人在咋咋呼呼的喊。 我连眼珠子都懒得转动一下。 “我靠你这是什么态度?亏得老子好心好意去救你!小哥还没死呢!你摆这么一张死鱼脸是要给谁哭丧?” 已经死机的大脑好像被人猛然按下了重启键,不过重启程序花了点时间,我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在说什么?小哥没死? “……老子这一路,脑袋栓在裤腰带上,我容易么我?早知道老子就窝在巴乃不出来……”胖子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 “你刚刚……说什么?”我打断他的废话。 “我说老子窝在巴乃不出来!”胖子气哼哼的说。 “不是,前面,你刚刚……说谁……没死?”我问,声音有点发抖,呼吸也开始不稳。 “小哥啊,他没死。”胖子说得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 我的心一瞬间狂跳起来,但我又害怕胖子是在骗我,为了让我打起精神什么的,这种事他也不是做不出来。“不……不可能……我确认过了,他的呼吸心跳都没有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操,胖爷我能骗你吗?小哥可是千年的粽子王,他哪有那么容易死!这件事呢,是这个样子的,你听我给你从头说起啊……”然后胖子就开始了他天花烂坠,天马行空的长篇大论。我看着他唾沫星子横飞的样子,特别想给他那颗猪脑来上一巴掌,然后吼一句“讲重点!” 但我忍住了。一来我双手绑着绷带和石膏,动一动就痛得我龇牙咧嘴,实在没有对胖子动手的能力了。二来, 我真的很久没有看到胖子这样跟我讲话了。我始终相信他终有一天会从云彩的阴影中走出来,现在看到他这样其实我真的很高兴,我们铁三角中如果说只有一个人能够得到幸福的话,我希望那个人会是胖子。闷油瓶不具备独自获得幸福的能力,而我,无法在没有他的世界中获得幸福。 于是我耐着性子听完了胖子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演讲,总算理清了个来龙去脉。胖子说得很长而且有点零乱,我这里就不复述他的原话了。我没有胖子那样的“口才”,就简单记录一下他们那一队人进山的经过。 在我和闷油瓶进入雪线之后的第六天,是小花预计中我应该给他打电话的时间,但他等了一天没有等到我的电话,于是辗转联系上了远在巴乃的胖子。听说我们遇险,胖子二话没说立刻启程,在接到电话后的第二天傍晚,他到达了吉林和小花汇合。 第九十七章 胖子不像我,他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他的大脑构造十分奇特,他想事情的方法和我们很多人都不一样。所以他在接到小花电话后,问了个大概情况他已经猜到闷油瓶的目的地是天宫。 闷油瓶不好明器,胖子推断他去天宫的理由只有一个——青铜门。想到人面鸟和天宫里那些诡谲的东西,胖子就觉得手上没枪,心里没底。于是在出发前他又给小花去了个电话,把天宫的大致情况跟小花简单说了说,委托小花弄些好使的装备,再借几个人。 胖子的心理预期是,能有两把枪,五、六个人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配置了。所以当胖子和小花会合后,看到小花弄来的那些东西,眼都直了。 三把MK-43轻机枪,五把95改,两把03式冲锋,还有几把短步枪,足有十几把,整箱的子弹带看得人热血沸腾。眼下风头这么紧,查得那么严,也不知道小花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弄过来的。 再看小花带过来的人,大概有十六、七个,长相倒是都很普通,但是看眼神就知道这群人绝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夸张的是——小花居然还弄了一架直升机! 虽然小花是解家当家的,必然是有些能耐的,但是能在一天的时间之内做到这些肯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胖子说,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决定不再喊小花人妖。 你这发小,对你是真够意思,不比胖爷我差——胖子这样跟我讲。 一行人赶到二道白河已经是下半夜,就找了旅馆草草睡下了。第二天一早起来才发现情况比想象中麻烦,因为这次的暴风雨来得早而且持续时间长,所以长白山封山了! 这下大家都傻眼了,之前只顾着弄装备、找人、赶路,虽然也查过长白山这边的天气,但是没想到居然会封山。胖子心急如焚,拖了小花假扮游客出去打探情况,结果景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整个北坡都不让上了。两人只好再回旅馆商量办法。 小花的原计划是,直升机的航线申请批下来后,直接将胖子他们送到那条温泉缝隙附近,至少可以节约三到四天的时间。但是现在暴风雪不停,直升机的航线申请就批不下来,除了等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在小旅馆枯坐了一天。天黑之后,胖子站起身来,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 他要趁着天黑翻过警戒线,一个人进山。 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一个人进山,而且还是晚上,无异于找死。 第九十八章 小花自然是不同意的,他做事向来理智。但胖子很坚持,暴风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航线批下来走流程也需要时间。拖得越久我和闷油瓶生还的几率就越小。 胖子的理由是,从二道白河到雪线大约有三天的脚程,真正的暴风雪其实是在进入雪线之后,之前的路上并没有太大风险。三天之后到达雪线的时候暴风雪说不定已经变小了,甚至停了都有可能。而且离开这里两年了,路线什么的早记不清了,要找到那条温泉缝隙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走温泉那条线是最快的,如果绕道小圣山去天宫的话就太浪费时间了。所以他要先行一步去找到那条温泉缝隙,可以为大部队节省不少时间。 胖子什么都考虑了,就是没有考虑到,如果他一个人迷失在暴风雪中了,他该怎么办。 最后还是小花拿的主意,他把所有人分两组,胖子带十二个人做第一梯队,先行一步进山探路,人多彼此之间好歹有个照应。他自己只留了三个人做第二梯队,等待直升机的航线申请批下来后前往接应。两组人卫星电话联系,如果胖子那组人出了什么事儿,他还能再组织救援,不至于全军覆没。 凡事都留个后招儿,这很符合小花做事的风格。胖子也没有什么异议了,当晚就带着人偷偷翻过警戒线进了山,一路无话。三天后第一组人到达了雪线附近,果然如胖子所料,暴风雪小了很多,他和小花通了电话,决定继续向前推进。 接下来的路就不那么顺利了,暴风雪改变了山体表层地貌,特别是发生过多次雪崩后,多出来很多小山包和深坑断崖,整个已经面目全非,胖子都不识路,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只能靠罗盘来确定位置。虽然暴风雪已经小了很多,可是在这样的风雪天气中前进仍然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人类面对大自然的无力感、对这次行动目的的疑惑再加上对领队胖子的不信任,使得这只小队显得危机四伏。 不过小花的存在对这群人多少还有些威慑力,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因而暂时还没有出现什么大的问题。后来队伍在风雪中出了几次事故,有人摔进雪坑,还有人脚下打滑掉下断崖,甚至碰上小型的雪崩。所幸胖子之前已经用安全绳将所有人连在一起,每次出事胖子必定身体力行全力救援,不让任何一个人掉队,几天的相处下来,这群人终于相信了胖子的能力,逐渐接受了他。 五天之后,就在所有人都快失去信心的时候,胖子终于用他毒辣的眼力劲儿找到了那条温泉缝隙的入口。在进去之前,他最后一次跟小花通了电话,把入口的坐标告诉给小花。之后他们就进入了缝隙,在温泉旁边稍作休整后,在胖子的带领下马不停蹄奔向青铜门。 到达三岔口后,胖子爬上巨石用望远镜看前面的情况,发现青铜门前密密匝匝围着许多的人面鸟,胖子猜测被围在中间的极有可能是我和闷油瓶。但是人面鸟都太高了,中间什么情况看不到。当时那些人面鸟还并没有动作,胖子害怕打草惊蛇,就让所有人轻装简从,只带着枪和子弹,打算悄无声息的潜过去看一看。 走了一小半的时候人面鸟突然骚动起来,开始吐出口中猴,胖子拿望远镜在人面鸟翅膀煽动的缝隙中看到了我的脸。我们还活着,这一点让胖子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于是催促大家加快了步伐。谁知人面鸟在吐出口中猴后四周又静了下来,行进中也不知是队伍里的谁不小心踢落了一大块石头,突兀的声响像发令枪一样催生了口中猴的进攻。 第九十九章 看到我们那边瞬间骚乱起来,胖子心知不妙,肯定是口中猴发动进攻了。他是见识过这些猴子们的凶残的,胖子恨不得立刻扑上来一顿扫射,可惜当时距离还太远,枪的射程达不到。但是想到有小哥在,胖子倒也并不很慌张,以小哥的身手撑个几分钟应该是没问题的,他只是没有想到那个时候的小哥已经躺尸了。 胖子来不及去质询到底是谁踢落的石子,只是命令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全速前进。然后,就在我精疲力竭,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胖子一记精准的点射将扑向我的怪猴直接爆头了,接下来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赶走人面鸟后,因为体力上的严重透支以及心理上的崩溃,我跟胖子说了没两句话就晕了过去。 胖子被我最后那句“小哥没了”吓得不轻,好在小花早有安排,派给胖子的那十二个人中,有一个以前是部队的军医,医术精湛经验丰富。也算是闷油瓶命不该绝,当胖子让大家轻装简从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放下行李带上了枪弹,唯有这个人放下枪弹坚持背上了他的医药箱,这会儿正派上用场。 他给闷油瓶检查之后,发现瞳孔已经开始放大了,呼吸心跳基本上都没有了,但他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对闷油瓶进行了最后的抢救。在征得胖子的同意后,医生给闷油瓶注射了大剂量的肾上腺素,除此之外,他还用简易的心脏除颤器给闷油瓶进行了电击,强制起搏。 要说闷油瓶的体质那真是好得没话说,普通人打这么大剂量的肾上腺素下去,早就血管爆裂了,但用在他的身上却是刚刚好,甚至可以说这一剂强心针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所有人焦虑的注视中,医生对他进行了持续的电击刺激,胖子屡次以为他缓过来了,其实都只不过是电流通过人体时引发的肢体抽动,以至于当闷油瓶真的吐出一口气的时候,胖子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事后军医跟胖子说,虽然当时闷油瓶看起来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但其实用仪器检测就会发现,他真正停止呼吸的时间并不长,之前肯定有人对他进行了紧急抢救,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之类的,否则的话他撑不到大部队赶到,用再大剂量的肾上腺素都不管用了。胖子讲到这里的时候还十分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我莫名的有点心虚,假装咳嗽了一声催促他继续讲下去。 后面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医生给我和闷油瓶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和包扎,又给我们补充了葡萄糖。胖子和队伍里另外一个大个子分别背起了我和闷油瓶,一群人非常谨慎的撤离了青铜门前。等到从缝隙里钻出去的时候,小花和直升机已经等在外面了,然后小花和胖子带了几个人护送我和闷油瓶乘直升机赶去了最近的大医院,其他人则原路返回了。 后来我在医院睡了一个多礼拜还没醒,医生说我是因为受了强烈的刺激,自己潜意识里不愿意醒过来。胖子就觉得是这边医疗条件不行,医生没能力治好我们所以胡掰。当时我和闷油瓶的生命体征都很平稳了,于是他就和小花商量着给我们转了院,直接转到了北京协和。 “所以说我们现在是在北京?”我问胖子。 “恩。”胖子说累了,灌了一大口水。 “小哥呢?为什么没和我一个病房?”我问。 “他比你伤得严重一点,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不过很快就能出来了。”胖子说。 “真的?”我总觉得胖子有点闪烁其词,“我去看看他。ICU每天几点探视?”我问。 “你他娘的全身都是绷带探什么视啊!当心被小哥当成粽子直接给你扭了脖子!哎我说你俩能不能不要这么墨迹?分开个一两天能死啊?”胖子特别嫌弃的看了我一眼,“等你能下地走了再去探视吧,也不差这么几天。” 第一百章 自从知道闷油瓶没死之后,我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开始积极配合治疗。胖子请了一个护工一起照顾我,虽然我仍然很虚弱,食欲也不很好,但我还是努力的吃下了很多东西,希望可以早点恢复了,好去看闷油瓶。 每天短短十分钟的探视基本上都是胖子进去的,我问他闷油瓶在里面怎么样,胖子总是说,他那个人还能怎么样,天花板是他的最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问他闷油瓶有没有跟他说什么,有没有问起过我。胖子说,问了,我说你在外边活蹦乱跳的,每天吃得比我都多,他就不说话了。 这期间小花来看过我两次,他还是老样子,一张清秀的脸笑眯眯的,眉眼间却终究还是藏了些疲累。他换了一个新的诺基亚手机,样式很漂亮。我跟他说谢谢他这次亲自走一趟,要不是他,我和闷油瓶搞不好真就折在斗里了。他摆摆手道,不用客气,闲着也是闲着,就是这群伙计的辛苦费和直升机的费用你付一下就行,也不多,就一千多万。 我咽了口唾沫,但还是答道,行,等我回去后一定筹钱打给你。 小花就笑,道,行了,跟你开玩笑呢,就这点儿钱我还不放在眼里。你活着,对我来说终究是件好事。 小花第三次来的时候,我正跟胖子推推搡搡,就差没打起来了。 小花手插在兜里,斜倚在门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我们问道,“胖子,你怎么回事?对病人也下的去手?” 我一看小花也来气:“你俩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事瞒我?为什么死活不让我去探视?” 老实说其实我早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我腿上都是些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养了四、五天后下床走动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两天前我就跟胖子说我要进去探视,胖子就扯理由,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小哥看了肯定很担心,说不定血压一下就上去了”,再不就是“医生说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太激动,你别去刺激他了,过两天等他出来了让你看个够”。 我觉得胖子这些理由都很扯淡,而且按说闷油瓶的体质比我好,他受伤之后恢复的速度比我们普通人快得多,我都能够下床走动了,他没理由还呆在ICU,这都快一个月了,多重的伤都能从ICU里转出来了。 除非,胖子和小花根本就是在骗我,闷油瓶压根就没在ICU!甚至…… “你们也别瞒我了,我是个成年人,都到这份上了,也没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了。”我在病床上坐下来,平静的说道。 “天真,你别……”胖子正待要说点什么,却被小花干脆的打断了。 “胖子,别瞒了。他是个男人,告诉他吧。迟早都是要知道的。”小花的声音很冷静。 我抬头看小花,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再转头看胖子,强自镇定的问道:“死了吗?” “没有。”胖子答道。 “那是格盘了?又失忆了?”我道。 “也不是。” “那他娘的到底是什么啊?你他妈敢不敢干脆点儿?!!”我怒道。 胖子又回头看了小花一眼,后者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他这才转回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十分郑重的说道:“小吴,你听我说,这个事儿也不是绝对的,你先别慌。” 第一百零一章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胖子喊我小吴了,头一次看到他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老实讲说不慌是假的。但我一直以来都觉得只要人没死,再如何糟糕也糟糕不到哪儿去吧。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死亡更加痛苦和无奈的事情。 不过当时的我只想立刻马上知道闷油瓶到底怎么了,“你丫赶紧的说,别他妈废话!!”我对胖子说道。 胖子顿了顿,终于开口说道:“脑死亡了。” “脑…脑死亡?”我一时间有点发蒙,刚刚不是说没死的吗?“胖子你别开玩笑,这一点儿也不好笑。” “天真,这回是真的。”胖子叹了一口气,“本来是想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告诉你的。” “是,当时给小哥打完强心针,电击之后他就有心跳和呼吸了,我们都以为救回来了。但是送到医院,医生检查之后说大脑缺氧的时间还是太长了,已经造成了不可逆脑损伤,监测不到任何脑干反射和脑电波了。我觉得是吉林那边的医生不行,所以把小哥转到了协和。但是这边的医生也这么说……” 我呆呆的看着胖子的嘴一张一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无法把脑死亡这个可怕的字眼跟闷油瓶联系起来。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脑死亡?绝对不可以! “胖子,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小哥不可能脑死亡!”我粗暴的打断了胖子的话。 胖子看了我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走吧,带你过去看看他。”一直倚在门上的小花站直了身子说道。 闷油瓶的病房在神经内科病区,我跟着小花沿着那条长长的走廊一直走到了尽头,才看到孤零零的一间单人病房。小花示意我进去,可是当我站在他病房门口的那一刻,我却突然没有了推开那扇门的勇气。 后来,是小花帮我推开的门。屋子里很安静,阳光很好。 病床上躺着一个人。 第一百零二章 他闭着眼睛,表情很安宁,如果不是因为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我简直要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小花在我身后轻轻地带上了门。屋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我走到他的病床前坐下来,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还好,是温热的。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他了,他瘦了许多,下巴的线条更明显了。阳光下他的脸看起来依然十分美好,只是脸色分外苍白。 “小哥,我来了。别睡了,再睡我就不带你回家了。”我把脸埋进他的手掌里轻声说道,泪水濡湿了我的整张脸。 脑死亡,如此可怕的三个字被写在一张小小的名牌上面,挂在他的床头。国际上通常将判定为脑死亡的病人直接划定为死人,因为他们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脑死亡和植物人是不同的,植物人的昏迷只是由于大脑皮层受到严重损害,即使在床上一躺十几年,但他仍然有醒来的可能。可脑死亡是包括脑干在内的全脑功能丧失,它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即使给予再多的医疗救治,患者也不会恢复。换句话说,脑死亡的人只剩下了一个躯壳,身体还活着,灵魂却早已经离开了。 “小哥,他们说你是脑死亡。但我不相信。你还在的对不对?”我用手指拂过他的脸,他还在呼吸,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叫我如何相信他已经离开了我? 我在他的病床前呆坐了很久,直到护士进来赶我出去,因为她们要给他擦洗身体、换床单。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她们掀开他的被子,剥掉他的衣物,像对待一个物件一样随意的把他翻来翻去。看到这一幕我的血直往脑子里涌,若是在他清醒的时候,他如何能允许这些人这样对他?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自己不能再消沉下去,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保护自己的能力。现在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我。我克制住自己想要冲上去推开她们的念头,强压住胸口翻涌的气血,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胖子蹲在地上,小花倚在走廊的窗边,他们一直在等我。这会儿见我出来,两人齐齐盯着我看。 我也看着他们。良久,我开口说道:“带我去见主治医生吧。” 闷油瓶的主治医生姓程,是个看起来很睿智的老爷子,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 我跟他说想了解一下张起灵的情况,对于他的诊断有些地方我不是很认同。因为判定脑死亡通常要满足三个必要条件:深度昏迷、无自主呼吸及脑干反射全部消失。但是闷油瓶还有自主呼吸,就这一点来说,现在判定他为脑死亡未免太过武断。 程老爷子点点头,招呼我坐下。然后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兄弟。”我想了想道。 “嗯,年轻人,你刚刚讲的很对呀。你的这位小兄弟情况确实非常特殊,所以你看虽然我们给他下了脑死亡的诊断书,但我们并没有对他放弃治疗。你知道的,出于对生命的尊重,国际上对于脑死亡的病人,医生是有权拒绝治疗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 第一百零三章 “我先来说说脑死亡大概是个什么概念吧。脑死亡就意味着脑细胞之间不再互相发送电波,脑死亡后身体将不再分泌重要的激素来维持一些生理功能,包括胃、肾脏和免疫功能,如果我们不予人工干预的话,这些部位的正常运作将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另外脑死亡的人也无法维持正常的血压和体温,所以他们需要毯子保暖、较高的室温甚至通过静脉输液来保持体温。”程老爷子将一份检测报告推到我眼前。 “很遗憾,事实上我们通过仪器已经检测不到张起灵的任何大脑活动和脑干反射,以上我所讲的这些他全部符合,也就是说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正常运转。如果我们没有给他注射甲状腺激素、抗利尿激素来调节身体的新陈代谢、保持肾脏水分的话,他早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你刚刚所讲的判定脑死亡的三个条件在实际运用中也并非是绝对的,像他这种情况,我们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他属于脑死亡了。” 程老爷子讲话慢条斯理,我这边已经听得是心急如焚了,他还是不紧不慢的往下说:“但我刚刚也说了,他的情况非常特殊,按理说像他这种大脑已经无法给身体发送任何指令的情况下,不应该还有自主呼吸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道。 “打个比方吧,人的大脑就是一台中央控制器,是主机,而其他身体部位就是连接在这台主机上的电脑,只有在主机开机的情况下这些电脑才可以正常运转。现在张起灵的中央控制器已经彻底损坏无法修复了,这时候这些电脑应该都是无法开机的,可是他的心肺在主机损坏的情况下依然在正常运转,这在医学上是非常罕见的。 之前我们邀请了一些国内神经内科方面的顶级专家进行了一次会诊,但大家的意见也都不统一。有人认为他的心肺具有独立神经元,无需大脑的指令,有一套维持自身运转的小型中枢感受器提供动力;也有人认为这说明他的大脑在我们监测不到的地方,仍然有活着的脑细胞和神经元在传递信息给身体中最重要的两个部位。” “程医生,这些学术上的东西我不懂。我只想知道,他能醒过来吗?”我问。 “这个问题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准确的答复,因为我们现在对于人类大脑的了解还是十分浅薄的。如果说他真的还有大脑活动的话,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会醒过来,只是这个几率非常的小,也许只有十万分之一甚至百万分之一。是继续治疗还是放弃,我建议你们早作决断。因为他和植物人是不同的,植物人可以维持身体的正常运转,我们只需要给植物人喂一些食物和水就可以让他的身体活下去,甚至在情况稳定后家属可以将植物人带回家去护理。 可张起灵的情况不一样,他的身体已经无法维持自身的运转,必须在医院借助于各种医疗器械来让身体活下去,还得时刻监测各项生命体征。每天的这个治疗费用都是非常高昂的,希望却很渺茫。家属必须得考虑自身的经济状况和心理承受能力,用这么大的代价来换取那百万分之一的希望是不是值得?作为医生我的建议是停止治疗,因为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让"去者善终,留者善留"也是一种对生命的尊重。之前我也跟你的那位胖兄弟谈过,但他说要等你醒了之后由你来定。所以,你们商量一下尽早做决定吧。” “不必商量了,请您给他用最好的药。钱,我会去筹。”即便只有百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能放弃,放弃了他,我就等于放弃了整个世界。我抬头看着医生道:“程医生,我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程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有空的时候,多和他说说话吧。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字——等。等一个奇迹。” 第一百零四章 我这一生中见过无数的奇迹,而闷油瓶的存在就是我此生见过的最大的一个奇迹。所以说如果有什么奇迹发生在他身上的话,我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我不知道这个奇迹什么时候才会降临,在那之前我还需要等多久。 闷油瓶的病房里有一张陪护床,我跟程老爷子说了些好话,第二天就从楼下搬进了闷油瓶的病房。胖子因为很久没有回北京,所以眼下有很多的事要处理,见我们如今情况都稳定了,便不常呆在医院了,大部分的时候病房里只有我和闷油瓶两个人。 北京的秋天很干燥,但阳光总是很好的。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呆在同一个房间里,从日升到月落。虽然闷油瓶向来话少,从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很安静的,但那和现在的情况毕竟是不同的。最初搬过来的几天我甚至不敢转头去看他,因为一看到他那样无知无觉的躺着,我就会忍不住回想起长白山里发生的那些事,然后深深的憎恶自己。我不止一次的在想,为什么最后活下来的居然是我,我宁愿躺在那里的那个人是我。 一个多星期后,我终于可以平静的坐在他的病床前跟他说话了。当你发现一件事情不会因为你的逃避发生任何改变的时候,你所能做的也只有面对和接受。人类的心理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我给王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这边需要用钱,叫他尽快给我打一笔钱过来。这一年来我接手了三叔在杭州的生意,多少还是赚了些钱。以现在闷油瓶每天的治疗费用来算的话,我手上的钱撑个一、两年应该不成问题。胖子也很够意思,他整顿了自己之前的几个堂口,给我送了笔钱过来,我也没跟他客气。 这个世界上,所有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真正的问题,所有能与外人道的痛苦都不是真正的痛苦。现实永远比故事残忍,谁能想得到,那个曾经强大到好像永远不会被任何东西打倒的男人,如今就连吞咽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医生只好将一根进食管通过他的鼻子直接插入胃里,每天给他喂一些流食,用注射器对准鼻管一点一点打进去,一杯牛奶喂进去也得花上半小时。 因为身体吸收不到营养,他越发的消瘦,眼窝都陷下去了。我给了护工一笔钱,让他每天熬些有营养的汤送过来。一天之中有一大半的时间我都在给他喂各种汤汤水水,有时候喂着喂着就湿了眼睛。过去在电视上我也看到过植物人被唤醒的报道,那时候我不过是当个茶余饭后的消遣,如今才终于明白那些家属的心情,懂得他们的不易。 偶尔我也会靠在走廊的那个窗口吹吹风,从那里每天都能看到无数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抬进这栋大楼,然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出去。医院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真正的人间地狱。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都凋零在这里,我不希望未来的某一天闷油瓶也像他们一样被盖上一张冷冰冰的白布。 快些醒过来吧,小哥!我知道你被困在一个黑暗而冰冷的地方,看不到光亮找不到出口。但是别放弃,只要你一直往前走,总有一天你会听到我的声音,走出那片混沌,回到光明的世界,回到我的身边。 在这种漫长的等待和煎熬中过去了一个月,闷油瓶依然在沉睡,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倒是我的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内伤则是需要时间慢慢调养的,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右肩的伤口已经长上了,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在医院呆了两个月恢复得还不错。右手的石膏拆了之后,我给家里去了个电话,听到我妈声音的时候,我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再回来,我觉得自己很不孝,这些年来亏欠了父母很多。往后我可能会让他们更加的失望,但我却没有其他的选择。 我突然很想回杭州。 虽然北京有胖子和小花,但我仍然不习惯这里干燥冷漠的空气。我喜欢江南的温润,我想带闷油瓶回杭州,回到那个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第一百零五章 胖子试图劝我留下来,但没有成功。小花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在我办好了闷油瓶的转院手续后,帮我联系了直升机,毕竟要把一个全身插满各种仪器和管子的人从北京弄到杭州不是件容易的事。 临上飞机前,我想跟小花说谢谢,话还没出口,他已经摆摆手道:“不用说了,过段时间去杭州看你们,你别死在他前面就行。” “说的这叫人话吗?”我道。 小花就笑,可他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忧虑。 我把闷油瓶转到了浙江省人民医院。办完入院手续安顿下来之后,我回了趟家陪老爸老妈吃了顿饭,我妈很高兴,做了一桌子菜全是我爱吃的。 吃完饭后我打算回铺子里看看,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立秋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我推着单车走到铺子门口,然后看见穿着一身黑色卫衣的他转头向我看过来。那时候的他,挺拔而健康。如今,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物是人非。 王盟正埋头在一堆账本里面,都没发现我走进来。他的脸又圆了一点,看起来竞有一些莫名的可靠。在听到我叫他的名字之后,他抬起头来,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叫惊喜的情绪。他竟然是真的因为我回来而感到高兴,立刻站起身来手忙脚乱的给我泡了一杯龙井,之后就开始跟我抱怨最近的帐有多么复杂多么难弄,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有多难解决。 我一边喝茶一边听他讲完,然后跟他说,以后大部分的时间我都会呆在医院,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干脆去医院找我。他听完愣了一会儿,但并没有多问,只是说,老板,你要照顾好自己。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些欣慰。 医院的事都理顺之后,我抽空去了一趟灵隐寺。为了那块血玉。 当时在北京,我醒了之后,胖子就把从青铜门前捡回来的背包还给了我。我翻出这块血玉的时候,胖子还问我,要不要我帮你出手?看这成色,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我摇头拒绝了,这东西那么邪门,谁拿谁倒霉。再说了,当时在墓里也答应那小姑娘,要替她超度的。只不过这攒了上千年的怨气,一般的僧人恐怕还超度不了。灵隐寺的住持都是得道高僧,如果能请到住持帮忙就再好不过了。 灵隐寺的香火很旺,我赶了个大早过去,没想到一路上已经很多人了,寺里更是香火缭绕人头攒动。我转了两圈抓了一个小沙弥,问他住持在哪儿,说我有要紧的事找住持。小沙弥说,住持正在清修,一般不见客,如果有要事的话可以找监院。我想着先找个管事儿的再说,便让他带我去见监院。 监院是个清瘦的法师,戴着一副眼镜样子很儒雅,听我说明来意之后道,住持年事已高很久不做法事了,寺里其他法师主持法事效果也是很好的。我懒得跟他啰嗦,就将他请到一边,掏出那块血玉来给他看,如果他看过之后说能做,就由他们去安排好了,反正这些佛家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懂。 谁知那监院一看这东西就变了脸色:“施主,能不能冒昧问一句,这块玉哪里来的?” “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个朋友那里得来的。”我道。 他沉吟了片刻,便道:“您稍等,我这就去请住持。” 第一百零六章 监院果然没有骗我,住持看起来真的是上了年纪了,少说也有个八十多岁了。不过他老人家面目慈祥,神态安逸,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我将血玉递给他看,老人家戴上老花镜,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之后又拿起来对着阳光看了好久,最后终于转过身来对我说:“玉,是好玉,就是血气太重。” 我编了一套搪塞的说辞,简单讲了一下这块血玉的来历,又说自从得到这块血玉后,家里就开始不太平,这才想到可能是这块玉不干净,所以送过来希望住持能够做场法会化解一下。 住持回了我一大段话,中间夹杂着许多佛理和专业名词我听得不是太明白,大概意思就是说通常认为人死之后四十九天内精魄还在中阴天,这个时候超度效果最好,一般做一场法会就够。也有一些去世超过四十九天而无法转世的,这时候就麻烦一些,需要连续做几天法会,甚至有的需要连做四十九天法会。但是要想超度这块血玉里的苦主们,四十九天都不够。 这个我倒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是从千年的诡异皇陵里带出来的东西,积怨太深肯定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后来住持说,只好连做九九八十一天法会试试,兴许能够化解。我看那监院突然将住持请到一边私语了半天,以为是在商讨来做法会的僧人的供养问题,便问住持需要捐多少功德。没想到老人家说若真能超度这血玉中的精魄,便是功德无量,无需我捐什么功德。听到这话我还很是诧异了一下。 那时候我不知道原来超度就是将做法会之人的功德回向需超度之人,所以越是功德圆满的高僧来做法会的效果就越好,但这也是一件极损心力的事情。当时的灵隐寺方丈大师弱冠皈佛,清进修持,更兼已有九十三高龄,称得上是极有修为的高僧,能请到他来做法会超度那小姑娘也算是她的造化。只不过在那之后不到一年,住持方丈就圆寂了,俗腊九十四。我猜也许方丈的故去跟这件事也是有关系的,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我从灵隐寺回去之后不久就将这个事情彻底忘记了,因为胖子来了。 胖子是来劝我放弃的。 胖子说,天真,你有没有想过小哥的感受?我在北京的时候就想跟你说了,如果今天躺在那里的人是你,你愿意以这种方式活下去吗?你愿意看着小哥为你把一辈子都搭进去吗?三个多月了,你给他留一点尊严,放手让他走吧。 我不能。我对胖子说。可是我一转身,眼泪就落下来。 胖子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给闷油瓶擦身体。以前我在家里也是个小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家务活儿都不会做。但是现在我会煲汤我会给他擦洗身体修理指甲替他按摩,护工说我比那些护士小姑娘做得都好,那是因为她们已经不把他当活人看,可是在我看来他只是睡着了。我催眠自己,很多事情我都知道,但我不去想。 可是现在胖子的话把我逼得无处可退。是的,就是那句话,没有半点作为人类的尊严。他不能表达自己的意愿不能穿衣服不能随意指挥自己的手脚不能自己进食甚至无法控制排泄。他不能保护自己,没有了半点隐私,他失去了身为一个人类所有的自由和乐趣,他的灵魂被禁锢在这个身体里无法离开。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 有的时候我看着他沉睡的脸庞,总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对他以死相逼,结果会不会不同?至少他会活在青铜门里,或是走得干脆利落,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知无觉的躺在那里,任人摆布。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局吗? 我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睡不着的时候我就坐在走廊里抽烟,一晚上可以抽掉十包,胖子说我疯了。 我去理了一个很短很短的板寸,王盟和胖子指着我的脑袋哈哈哈哈哈的大笑了一场。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开始掉头发了,掉得连我自己都害怕,用手随便抓一抓就是一把。我想也许再过不久我就应该去理个光头了。 后来有一天胖子特别严肃的跟我说,天真,再这样下去你会死在小哥前面。 那一天,是平安夜。 第一百零七章 我一个人走在回医院的路上,想着刚刚吃饭的时候胖子说的话。 他说:“天真,你还记得吗?你跟我说过,当时你看着小哥上雪山的感觉就是,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执意寻死,你看着他,但是你阻止不了他,你和他之间隔着一层用任何工具都无法打穿的东西。现在我看着你,也是这种感觉。” “我明天就要回北京了,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如果你还是决定要等他醒过来,那么至少你应该让自己活到他醒过来的那一天。”说到这里,胖子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胖爷我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别让我看着你们一个一个都走了,就剩下我自己……”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十分伤感,云彩走后,胖子真的变了很多。 我沉默着吃掉了面前的东西,没有接胖子的话。不是我不想说点什么,而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突然有点理解闷油瓶了,原来越痛,越是不动声色;越苦,越是保持沉默。 其实所有的道理我都懂,我应该让他走得有尊严,我应该让家人朋友不为自己担心,我应该好好活下去。但是知道和做到却是两码事,我的头脑可以接受劝告,心却不能。人最大的悲伤不是得不到,而是舍不得。 满大街都是喧闹的人群,璀璨的灯火映红了半边天空。在这个万人空巷的平安夜,我与人世间所有的欢笑擦肩而过,但它们都已经不再属于我。 快要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在拐角处看见一个卖苹果的小姑娘,那天天气很冷,她蹲在墙角,小脸冻得通红。我停下来看她,她也抬头看着我,清澈的眼睛像在干净的雪水中浸泡过的玻璃珠子。我买下了她的整篮苹果,让她早点回家去。她笑得很羞涩,将篮子塞在我手中,一转身跑开了。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中,然后慢慢走回医院。 我把苹果分给了当班的医生和护士,她们都对我笑。我也留了一只又大又圆的给闷油瓶,放在他的枕头旁边,红红的看起来很温暖。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圣诞礼物了。 圣诞节过后,胖子就回了北京。这一年也很快走到了尽头,2005年的最后一天,我不经意间发现自己的鬓角生了白发。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瘦了许多,整张脸变得棱角分明起来,眼底全是血丝。什么时候开始我居然变得这么憔悴苍老了,脸色看起来竟是如此的灰败。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一个决定。我要把从我遇到闷油瓶的那一天开始发生的这一切写成一本书,因为我开始相信或许我真的等不到他醒过来的那一天了。如果将来他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或是他又失忆了,那么至少这本书会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叫吴邪的人和他同行过一段路。 嗯,书名,就叫做《盗墓笔记》吧。 第一百零八章 回忆这种东西一旦开始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我不再长久的对着他的脸发呆,除掉照顾他的时间,我把大量的精力都放在了书写上。我在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简易的书桌,可能做古董生意的人都比较守旧,我还是喜欢笔尖在纸张上划过的感觉,而不是冰冷的电脑屏幕和键盘。 但是回忆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就像失眠的时候怎么睡都不对的样子。伴随着没日没夜的书写,我烟抽得更凶了,觉也睡得更少了。颠倒的生物钟和混乱的生活让我有的时候分不清现实和回忆的界线。在这种状态下,时间过得飞快,除了小花来看了我一次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好记述的,一晃就到了这一年的岁末。 除夕的那天早晨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外面下了很大的雪。这在杭州真的是很少见的,绵绵密密的雪花飘了一整天。我难得的将自己收拾齐整了,中午回家陪老爸老妈吃了顿团圆饭,告诉他们今年我有事,不能陪他们过除夕了。下午回医院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响。 大年三十的医院特别的冷清,大部分的病人都提前出院回家了,甚至一些不能出院的病人也在这一天偷偷跑回了家。值班的医生和护士也只有寥寥几个人,闷油瓶住的这一层楼几乎都空了,就剩下了我们俩。我站在走廊看过去,第一次觉得这个地方莫名的有些阴森起来。 我给闷油瓶喂完食物,擦洗干净换了新的床单被套和病服,又给他全身按摩了几遍,这才抱了一壶热茶坐在他旁边开始看春晚。这是我和闷油瓶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没想到竟然是伴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在医院里过的。电视上是喧闹的人群,喜庆的大红色铺了满屏幕,我把电视按了静音,就这样在静默中看了一场哑剧。 临近午夜的时候,陆陆续续的开始有人放鞭炮,噼里啪啦无比欢腾,我起身靠在窗边,看着远处的礼花一朵一朵在天空接连炸开,映红了这个下着雪的除夕夜。 这一年,终于快要过去了。我一边叹息着一边收回目光。那么突兀的,我陡然觉得眼角的余光似乎扫到了一点异样的东西,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就低头往楼下看了一眼,然后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后脊梁骨一股寒意冒上来——在楼下一片纯净的雪白中,有个特别刺眼的红色身影!!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那个皇陵里的小姑娘?!! 夜色中隔着一段楼上楼下的距离,我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我能感觉到就是她,那种极度压抑的气息,绝对错不了。我揉了揉眼睛把身子探出窗外想再看得更清楚一点,可是等我再次仔细看去的时候,楼下的道路、广场,到处都是一片雪白,哪里还有什么红色的人影。 难道是我看错了?看花眼了?是幻觉?是最近没有睡好的原因吗?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住持不是正在超度她吗?出了什么差错吗?我有点惊魂未定的想。但是人的第六感有的时候是非常准的,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感觉背后有人在看着我。我不假思索的立刻转身,顿时惊得撞上了背后的墙壁。 果然是她,竟然真的是她!那个皇陵里的小姑娘!!此时此刻,她就站在闷油瓶的床边用那双空洞的眼睛幽幽的看着我!! 第一百零九章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大脑空白了一下,因为这实在太诡异了。如果说我现在是在哪个古墓里,出现这情况我倒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古墓阴气重什么诡谲的东西都有。但我现在是在医院啊,我从来没想过那些古墓里碰到的玩意儿会渗透到我的现实生活中来。 短暂的空白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闷油瓶很危险,因为那小姑娘站得离他太近了,而他已经不是当初的粽子王了。我想我应该先下手为强,吸引那小丫头的注意力。但我眼下手边没什么称手的工具,糯米黑驴蹄子全没有,毕竟没人带着这些玩意儿来住院。 不过在我的口袋里有一枚桃木做的平安符,灵隐寺住持方丈送的。那时候还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么个东西?但我问方丈的时候,他老人家只说,带在身边会有用处的,我虽然不理解却还是挂在了钥匙串上。现在想来说不定方丈早就料到有这一日,一般来说阴邪之物都会怕佛家的东西,电视上都这么演。不管怎样先掏出来试试,眼下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说不定真能镇住这小姑娘。 这么想着,我就打算先摸出钥匙串来,谁知试了两下才发现,我的手,好像动不了了。我试着握拳,可是无论我使多大的劲儿,都不能使我的手指挪动一分一毫。不仅如此,我整个人就像被一桶铁水浇铸成了一座雕像,全身上下一动也不能动了。 操你大爷!我在心底大骂了一句。肯定是这小丫头对我动了什么手脚,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我使出了我全身的力气,用力得血管都快爆裂了,却连眼皮都没法动一下。没有什么能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滔天的愤怒和巨大的恐惧挤压着我的心智,我完全无法猜度那小姑娘的来意,不明白她到底想要干什么,看着她就像看着一颗不定时炸弹。我更恨自己是如此的没用,以前这种时候都是闷油瓶站在我的身前,可是当他倒下之后,我竟然不能站在他的身前保护他,现实真是让人绝望。 那小姑娘冷冷的看着我的挣扎,而后,我看见她的嘴角,慢慢勾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她竟然在笑?!这阴邪的笑容让我不寒而栗。总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我的整个后背都已经汗湿了。 果然,盯了我一会儿之后,她缓缓的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我看见她微微弯了腰似乎在盯着闷油瓶的脸看。这次她的目标不是我?!这一刻我急得心神俱裂却无计可施。我动不了也张不了嘴,一丁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抬手,似乎从自己嘴里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然后迅速的塞进了闷油瓶嘴里!她的速度非常快,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在她的指缝间看到了一点莹白色的光。 她给闷油瓶吃了什么?我看着那只覆在闷油瓶嘴上的惨白的手,惊愕得全身的血液都凉了,我想我眼底的毛细血管大概爆裂了,因为我眼前看到的东西开始染上红色。我已经忘记了呼吸,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就怕听到那长长的一声宣告心脏停止跳动的“嘀——————”。 幸运的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并没有听到闷油瓶的呼吸机和心跳监测仪发出什么异常的声响。我这才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原位。 然而这还不算完,接下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第一百一十章 她拿下了那只覆在闷油瓶嘴上的手,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我。我也紧张的盯着她,对峙了一会儿我发现有点不对劲儿,我竟然透过她的身体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闷油瓶的手!她变得透明了?正在我惊疑的当口,她却做了一个让我死都想不到的动作———— 她整理了自己的衣襟对着我跪了下来,然后工工整整地给我磕了一个头!!不是现代人那种随随便便的磕头,而是古代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行的肃拜礼,每一个动作,手的放法都有讲究,她做得行云流水恰到好处。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给我下跪磕头,而且对方还是一只千年的粽子王!老实说,这一路走来我见过那么多粽子,也就见了一回有一个白衣粽子给闷油瓶下过跪,可闷油瓶是斗中一霸,我算什么?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享受到这待遇!也不知这到底是福是祸,反正这会儿我整个人都懵了,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那小姑娘已经行完礼站起身来,她的身体越发的透明了,渐渐地淡得好像一个影子。她是要消失了吗?我惊愕的看着她,她的嘴角还带着一点微微的弧度,我突然觉得,或许这并非是一个带着恶意的笑容,只是因为那双空洞的眼睛而显得阴森。我有一种预感,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她是来跟我告别的。 就在这时,那种无形中一直压抑着我使我一动也不能动的力道陡然消失了,之前我一直被迫保持同一个姿势,这会儿突然能动了我一下子觉得身体有些疲软,几乎站不稳。 “等等……”我想我得趁她消失前弄清楚刚刚她到底对闷油瓶干什么了。可是刚一抬手,却猛的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抬头的时候我还有些茫然,这是怎么回事?我竟然是趴在桌子上对着窗外的?!刚刚我睡着了?那小姑娘呢?难道说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正想着,窗外的鞭炮声突然密集了起来。我抬手看看表,23点59分,2006年终于要来了。 我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拍了拍自己的脸。刚刚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真实了,现在我身上还残留着用力过度后的虚脱感,我有点不相信那仅仅是一个梦。我记得我在看春晚,后来到窗边看烟花,再后来那小姑娘就来了,那我到底是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如果我现在回头,会看到什么? 想到这里我的心狂跳起来,因为我突然有一种十分强烈的感觉,那就是——闷油瓶已经醒了。 这种感觉的由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我就连那小姑娘到底是真的来过,还是仅仅出现在我的梦境中都没有分清楚。但我觉得如果只是我趴在桌上做了个梦的话,我应该不会梦到她给我下跪磕头这种桥段,毕竟我还没有自大到这种程度。所以即便是个梦,应该也是她给我托的梦。从她给我行礼的动作来看,我觉得那小姑娘应该不是来害我们的,既然如此,她不会平白无故塞个东西到闷油瓶嘴里,那个动作一定有特别的意义,说不定就是闷油瓶醒来的关键。 想到他有可能正在我背后看着我,我紧张得身体都有点僵硬了,只好深呼吸了两口稳了稳心神,按耐住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然后缓缓回过头去—————— 没有小姑娘,也没有任何改变。 病床上闷油瓶依然在沉睡,各种医疗器械的显示屏上划着单调而规律的曲线。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句话果然说得很对。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除夕夜,长久以来积压的疲累和巨大的失望打击得我差点痛哭出声。 整个世界都在庆祝2006年的到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只有我一个人,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2005年立秋那一天。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年初一的早晨依然非常的寒冷,雪已经停了,天色放晴。一大早我被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吵醒,接通之后竟然是灵隐寺打来的。小沙弥说方丈请我即刻过去一趟,我原本也是打算这几天要抽空去一趟灵隐寺的,因为昨晚那个梦境太真实,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如今既然方丈要我过去,可见事有蹊跷。 闲话少叙,我立刻动身前往灵隐寺,见到方丈的时候我很有些吃惊。上一次见面我还觉得他老人家精神矍铄,看起来身子骨硬朗得很。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今日一见他似乎在这段时间里迅速的衰老了,身子佝偻了一些,眉宇间也多了些灰败之气。这在佛家之人来说,是很不正常的。 我问他老人家是不是最近哪里不舒服,他笑着摆了摆手,跟我说,你送过来的玉,现在可以拿回去了。 小沙弥把一个托盘递到我面前。若不是常年跟古董打交道的人,肯定要以为自己的玉被掉包了,因为托盘里躺着的不是血玉,而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好在我这些年来看多了各式各样的古董,别的能耐没有,看东西还是很准的。略看了几眼我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我当初送过来那块血玉,只不过玉里的血色已经褪得干干净净了。 “大师,这玉里的血色怎么褪了?”我问。 “施主,你若是问你的玉去哪儿了,我就要请慧空送客了。”方丈眼带赞许的看着我,“但你如今这一问,可见你心性也是极好的。实不相瞒,这块玉自你送过来那天起到昨天是整整八十一天。昨天夜里,玉里的苦主脱离苦海,去往她该去的地方了。怨气一去,玉,自然就干净了。老衲此生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大师,我昨晚也遇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不知道是不是跟这块玉有关,还请大师帮忙解一解。” “佛曰,不可说。”方丈微微笑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的。” 之后我又在寺内呆了小半个时辰,方丈同我说了些佛法,我看他老人家精神似乎有些不济便起身告辞。那块玉我没有再拿回来,而是将它赠与了灵隐寺。临走的时候,方丈说,吴施主,今日一别我们恐无再见之日,愿佛祖保佑你们,阿弥陀佛。 那果真就成了我和方丈见的最后一面。之后我又去过几次灵隐寺,但都没有再见到过方丈。小沙弥说方丈身体抱恙不见客,几个月后就传来了方丈圆寂的消息。 我在那天回医院的出租车上接到一个电话,看到那串数字的时候我的心头一跳——那是医生值班室的电话号码。这串数字我背得很熟,却从来没有打到过我的手机上,现在打给我大概也不是给我拜年的。难道是医院里的闷油瓶出事了吗?电话的那头会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握着手机看着它一遍一遍的响起,却不敢按下接听键。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害怕,我怕电话接通后会听到一个让我无法承受的消息。直到出租车司机提醒了我好几次,先生,你的电话响了。我才终于深呼吸了两口,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吴先生吴先生吴先生吴先生吴先生吴先生……”电话一接通,就传来闷油瓶的管床小护士惊慌失措的声音。 “别慌,慢慢说。”我一边叫自己镇定,一边安慰她道。 “吴先生,”那边的小护士似乎吞了口唾沫,顿了顿之后特别用力的说了一句:“你家的张小哥,醒了!!!” 什么?!……醒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师傅,我给你十倍车钱,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省人民医院。”挂完电话后我对出租车司机说。 然后我就在杭州城的大马路上体验了一把云霄飞车,穿街过巷那叫一个风驰电掣,拐弯都不带踩刹车的,这司机愣是把个出租车开出了玛莎拉蒂的气质。 到了医院门口我几乎是扶着车门下的车,胃里一股酸水直往上涌,司机倒是数钱数得很欢快。 一路心急火燎跑上楼,我的心一直在“咚咚咚”地狂跳,可是等我终于站到闷油瓶病房门口的时候,我却突然失了勇气。 半年了,我每天都在做着他醒过来的梦,可是从来都没有实现过。我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我害怕我一推开这道门,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泡影,他还是那样无知无觉的躺在床上。我太渴望他能够醒过来,以至于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我实在太害怕了,站在这道门前的我,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失望和打击。 “吴先生!怎么站在这儿?!”闷油瓶的管床小护士抱着一台不知道是测什么的仪器跑了过来。 “快点进去啊!!”说话间她已经眼疾手快的把门推开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一把拽进了屋子里。 好多人。 好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一些我没见过的护士正在闷油瓶的床前忙碌,有的在调试机器,有的在记录数据,有的在给他做检查,还有几个在一旁讨论分析着什么。 病床被略摇起来了一些,被白大褂们围在中间的那个人靠在病床上,转头看着窗外。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世界突然就安静了。 那些嘈杂的人声都潮水般退了下去,我眼里的世界变成了一副静态的黑白画面,只有当中的他是彩色的,鲜活的。半年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睁开眼睛。2006年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口洒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瘦,那么的苍白,可是,他是活的。 是活的。 我开始笑,一边笑一边眼泪就流下来。 曾经的痛苦和煎熬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只要他还能活着。 只要我还能这样看着他。 医生和护士们什么时候退出去的我都没注意。中途似乎还有人跟我说过话,可是我一句都没听进去。最后屋子里终于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走到他的床边坐下来,他有些艰难的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良久,他的眼神,非常的干净,清澈得像昆仑山的雪,可是,也非常的陌生。 我想象了无数次在他醒过来之后我要对他说些什么。可是当他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最后还是他先开的口。他声音有点沙哑的问道,“我认识你吗?”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听到他问出这句话,我还是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的刺痛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问。 他没有回答我。 沉默了很久之后,他突然又开口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吴邪的人?” “你认识……吴邪?”我的声音在发抖。 “不认识。”他很平静的说道,“但我醒了之后,这是唯一一个刻在我脑子里的名字。我想我应该找到这个人。” 原来,死过一回之后,他把什么都忘记了,唯独记住了吴邪这两个字。 唯独没有忘记吴邪。 我此刻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只能以行动来表达。尽管他还是个病人,尽管他还单薄虚弱得像张纸,我还是不管不顾的扑上前抱住了他。 他的锁骨硌得我的下巴生疼,他瘦弱得像秋天的枯枝,但他的身体是温热的,他的心脏还在坚定的跳动,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真好。还能这样抱着他,真好。 他没有推开我,也没有挣扎。半晌之后,他道:“你是吴邪。” “你怎么知道我是?”我闷声问道。 我听见他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片刻后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因为我觉得你,很熟悉,很温暖。” 我的眼泪瞬间就决堤了。 在长白山底阴森诡谲的千年古墓里,我曾经问过他,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偏偏就挑中了我? 他说,失忆之后,整个世界都是陌生的,只有你,第一眼就让我觉得很熟悉,很温暖。 不一样的时间和地点,一样的答案。我突然就明白了,无论重来多少次,也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这个世界上都不再有任何东西可以将我们分开了。 这是我们的宿命。 死生契阔,与君成说。 尾声: 闷油瓶的身体素质很好,恢复的速度惊人,一个礼拜之后,他已经可以靠坐在床上自己吃饭了。其间他的主治医生来找我深谈过一次。他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像闷油瓶这样的病人,也从来没有想过宣布了脑死亡的病人居然还能醒过来,居然还能恢复到生活自理!我想跟他说,在闷油瓶这个人身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本身就是个超大号的奇迹。 但主治医生也跟我说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他说翻查了近段时间闷油瓶的各项检测记录,发现在大年三十晚上接近零点的时候,闷油瓶一直呈平直状的脑电波突然发生了剧烈的波动,之后又归于平静。而就从那天晚上零点左右的时候开始,闷油瓶的身体开始自行分泌自身所需的各项重要激素了,到了初一的早晨,他已经可以不借助机器来维持自身的血压和体温了。所以说他的苏醒也并非毫无预兆。 这种变化是非常惊人的,只是不知道这种变化的契机是什么,医生们一直在寻找这个关键的触发点。只有我知道,这一切大概是跟那块血玉有关,当然了,我什么都没有跟医生说,这大概会成为医学界的不解之谜吧。 闷油瓶的精神好一些之后,我问他想不想知道以前发生的事,他不置可否。我便将之前那段时间写的笔记搬给他看,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写了十几本。闷油瓶靠在床上看了三天。我守着他直到他翻完最后一页,合上本子。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我问。 他抬头看我,然后安静的摇了摇头。 我有点失望的在他床边坐下来。静默了半晌之后,他平静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吴邪,带我回家。” 我有些不可思议的转头看他,他眼神平和的看着我。我的鼻子一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好,我带你回家。” 一个月后,我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在医生和护士们惊叹的目光中,闷油瓶出院了。 我把他带回了我那套小两居室,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到他原本的水平,但日常的生活已经没有太大问题。白天的时候我去铺子里,他也会跟着我一起去,有的时候会帮我一些小忙,但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的坐着。我觉得他这一次失忆与上一次有着很大的不同。上一次失忆后,虽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但他的潜意识里一直在告诉自己他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使命,他必须要强迫自己想起来,所以他茫然焦虑,到处去寻找自己的记忆。 可是这一次失忆后,他的眼底是明澈的,他的心底是淡然的,并不执着于过去。我想这应该跟他最后一次进青铜门所做的事情有关。这一次,应该是真的结束了,那个秘密大概已经被毁掉了,再也没有什么包袱,没有什么是他非做不可的,也没有了什么责任和使命。他的潜意识里已经彻底放下了过去。那些过往的记忆对于他来说,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终于可以像个平凡人一样活在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之中。 其实从我私心来说,我也并不希望他想起以前的事,在他过往的人生中,有太多的痛苦和伤害,记性太好,有的时候也是一种负担。容易忘记往事的人,是幸福的。现在这样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没有再提过离开的事情,就这样很理所当然地跟我一起在杭州住了下来。胖子和小花来看过我们几次,尤其是胖子,经常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跑来杭州,到后来有一些三叔底下堂口的事情我都交给了胖子去帮我打理,其间小花也帮了我很多的忙。我觉得人生正在朝着一个非常美好的方向发展,未来,变得让人充满期待。 至于后来,嗯,后来啊,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后记: 2006年春末夏初,我到杭州考察一个外贸的项目,工作完成后去西湖附近逛了逛,从西泠印社出来的时候在旁边看见一家小古董店,名字叫做吴山居。出于好奇拐进去看了一眼。 店里燃着一种不知名的香,味道很好闻。有个小伙子趴在桌子上不知在写什么,古董架上摆放的大多是拓本,我翻了翻,兴趣不甚大。准备走的时候发现靠里的架子上放了一摞笔记本,随手抽了一本出来翻看了一下,居然是本手写的志怪小说。我翻了两页,没想到这一看就停不下来。 直到店子里有人进来,我听到柜台后的伙计喊了一声,老板。 我转头看过去的时候,门口走进来一前一后两个年轻人。前面的那个脸上略有些风霜,但眼神很清澈,后面的那个看起来要更年轻一些,长得也更好看一些,只是表情很淡漠。 “老板,他在看你的笔记。”柜台后的小伙子说道。 前面那个年轻人就走到我面前,冲我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但是笑得很好看。 “这个是你写的?”我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问。 “恩。”他点点头。 “我可以再看一会儿吗?”我问。 我们说话的时候,后面那个表情淡漠的年轻人就进到铺子后面的隔间去了。 “你喜欢这个故事吗?”他问。 “恩,很精彩啊。”我说。 “那这些送给你了。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他笑着从架子上取下一摞笔记本放在我手上。 “送,送我了?”我很是惊讶,“这不是你一个字一个字手写的吗?”这年头,能够静下心来写字的人原本就不多,手稿都是很珍贵的东西,他就这样随随便便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恩,我已经不需要了。能够送给一个喜欢这个故事的人,挺好的。”他微笑着说。 我掏钱给他,他坚持不肯收。再三感谢过之后,我抱着这一摞笔记本回了家。 谁知道回去之后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太忙,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看,真是“书非借不能读也”!直到两个礼拜后,我才有时间静下心来读这些笔记,大约又花了一个多礼拜看完了全部。看到最后一行字的时候,我还有些意犹未尽。真的是个好故事。 之后的很长一顿时间,无论我是在工作还是在吃饭、看电视,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这个故事,想到故事里的人和情节。那些文字和画面在我脑海里盘亘不去,我很想找人一吐为快,我想和别人讨论故事里的一些疑点和谜题,但我找不到对象。我突然发现我很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可以看到这个故事,我想将它传播出去。 2006年六月初的时候,我又去了一趟西湖边,想要找到笔记的主人,询问一下是否可以将这个故事发布在网络上或者出版成书。谁知当我找到西泠印社的时候,却发现旁边那家原本叫做“吴山居”的小古董店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一家卖西湖特色纪念品的小店。 我跑进店子里,店员都换了陌生面孔,我问他们知不知道之前那家店的主人搬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怎么联系他。谁知他们说原来的老板将这家店盘给他们之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留下的联系电话也变成了空号。 从店子里出来后,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我怅然若失了很久。 但最终我还是决定将这个故事发布在网上。一方面是因为我实在觉得不应该埋没了这个好故事,另一方面,我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找到这本笔记的主人。我有一种感觉,这个故事里记述的一切有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而笔记的主人,或许正是吴邪本人。 我将笔记里的内容进行了润色和修改,2006年6月26日,我开始在百度贴吧放出了《盗墓笔记》的第一章。 我还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叫做“南派三叔”。 吴邪,不管现在你在这个世界上哪个角落,如果你看到这本书,请和我联系。 —————————全文终—————————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無——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